纸杯装的热牛奶被放在床头桌上,成辛以绕到床边坐下,拿了张湿巾,从墨镜缝隙中仔仔细细帮方清月擦拭眼角掉落的那根睫毛,看着她气哄哄、但又深受血脉压制而不敢反抗太过的模样,虽不知刚才病房内发生了哪番对话,但也不禁还是觉得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可爱至极。
但心里又很酸,既酸又软。
要不是已经借着出去买咖啡的时间缓了一会儿,他现在肯定是要不管不顾地抱她亲她了,哪怕是在她家长的面前也控制不住。
因为他刚刚收到了一份来自岳母的结婚礼物。
他轻柔帮她擦着脸,思绪回到二十分钟前的车里。
那是一本旧画册,是他岳母刚刚一见面就板着脸塞进他怀里的。
……
“不过别告诉她是我给你的,不然回头我又要落一通埋怨。”
“你给我好好照顾她,还有你自己,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先把自己照顾好,才能照顾好别人。我再进去跟她说会儿话,我们就该去赶飞机了,你还有二十分钟时间躲起来偷偷看这些东西。”
方妈妈潇洒挥手下车,高跟鞋当当响,只用背影留下一句。
“不用谢。”
……
后来,成辛以就独自坐在车里,蜷着腿,腰背深弓,像个大虾米,猩红双眼一瞬不眨望着怀里的画册。画纸边沿粗砺,皮肤感受到纸缘带来的微弱刺痒,右下角是作画之人习惯标注画作完成的日期的地方,从2021年11月开始,一直到去年年底,好多好多幅。
……
以前恋爱时,他还曾因为她总是画那些死板的风景和骨头却从不画他而吃过飞醋,那时她也总是眯眼脸红、说什么都不肯拿他当模特。
纸张陈旧,但线条干净利落,说明她在画出这幅画的时候下笔流畅明确。他曾见过无数次她画画,那时她总是会先用一些漂亮飒爽的直线几何线条打出基础廓形,然后再用橡皮或面包屑擦去。但这一本画册中,每一页都没有那些痕迹,她的每一笔几乎都是最精准的最后一笔。
她的每一笔,画的全都是他。
有些是穿着警训背心,别着号码牌,刚跑完运动会的比赛,白线落地,穿越过人群向她走来;有些是在演练馆组装枪支零件,手上戴着戒指;有些是冬季场景,他穿着白色棉服蹲在双杠上笑盈盈看她,或者站在积雪的天台上,目光灿烂兴奋,是在借着酒劲儿疯癫冲她表白……
但画中的每一个他,都是眼神清澈的,笑容灿烂的,满脸尽是健康清爽的耀眼爱意。
那是他的学生时代。
是他和她的、都尚未被无情时光打磨消耗过的学生时代。
……
成辛以一声未吭,抚摸着那些已经随年岁变淡的铅笔痕迹,深深将脸埋进膝盖里,抱着这本带着岁月沧桑历痕的画册,双肩颤动不止,偷偷哭了很久。
……
……
病房内。
方清月毫不知情,只无语地憋了半天,在墨镜底下看着方妈妈得逞的幼稚模样,弱弱回怼。
“袁董,您自己觉得很幽默是吧?”
方妈妈扬手,用咖啡纸托敲了下她的膝盖。
“有什么问题?我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千辛万苦拉扯大的,说嫁就嫁了,头也不回,嫁完之后我还不能逗逗你出出气了是吧?”
……
她敢怒不敢言,小声嘟囔。
“出什么气,嫁之前又不是没经您同意……”
“啧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果然,还真的是,胳膊肘儿这么快就开始向着人家拐了。”方妈妈啜着咖啡,斜眼看着成辛以帮她揉膝盖、又给她擦眼睛挑睫毛的细致样子,毫不客气地笑她。
袁老爷子这才帮了一句嘴。
“差不多得了,你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都是‘泼出去的水’,一模一样,少笑话我孙女。”
“您少来,我哪有她这么没出息?”
“半斤八两嘿,要不你以为她这副护老公的样子随了谁啊?”
“我怎么可能像她这样,您看看,离了一秒钟都难受得直掉眼泪呢……”
……
方清月双颊发热,无奈地咳嗽。
“……你们够了……我都说了我没有哭,刚刚只是眼睛痛啊……”
“现在还痛么?”成辛以帮她擦好,又继续凑近查看红润眼角。
她摇头,有点想抱他,但当着家人的面不好意思,只能忍着,又听老爷子开口问他。
“你是不是眼睛也有点感染啊?你自己检查过了没?”
她连忙凑近,去看他的眼睛。
“没感染,没事。”成辛以笑呵呵地摸着她的头发回答。
老爷子眯眼瞧他。“那我怎么看着也有点红啊,那河水可确实挺脏的。”
“痛么?快叫医生来检查一下吧。”方清月担心地问。
方妈妈侧头瞧了眼成辛以的眼角,看看他的脸色,想起什么,又在旁边嗤了一声。
“哎哟喂,不是感染,你们爷孙俩快放心吧,当个宝儿似的。刚刚接我的时候还好好的,是被我训哭了才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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