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子提了眉向着芸娘啐道:“你这孩子怎么净添乱!”
她过去半蹲在青竹面前为她拭干泪,笑道:“我看你同芸娘在一处时,什么坏事都敢做,一个人的时候怎的这般胆小。”
又转头对李氏道:“快说快说,别吓到孩子!”
李氏便又笑盈盈道:“阿娘不是赶你离开,别怕。”
她清了清嗓子续道:“你喜欢李家,李家也极喜欢你。此前阿娘对外宣称你是我家另一个女儿,并非阿娘随口说来。此次借着这团圆之日,你便给阿娘磕个头,也算是圆了你我母女情份,从此你就真正是我的女儿。你可愿意?”
众人一时明白了李氏意图,纷纷瞧向青竹。
谁知青竹此时却楞在那处,没有半分动静,急的柳香君骂道:“这死丫头该聪明时不聪明,急的我都想代她去跪地磕头!”
众人都被这话逗笑。
芸娘忙忙上前提醒青竹:“阿娘要反悔了!”
青竹突然就似回了魂一般,咚咚咚不惜力的往地上磕头,唬的李氏同阿婆纷纷拉了她,瞧她额上只是红红并未磕破皮,这才放下心道:“瞌伤了脑袋留下疤日后嫁不出去可如何是好,我只是要收你当女儿并不是要给你养老啊!”
青竹这才在泪流满面中挤出了点笑脸,随后长喊一声:“阿娘——”伏在李氏身上长长久久的哭了一场。
她的泪珠子是如此之多,初始众人都取笑她,随后一个个却被她招惹来各自的悲伤。
在这个中秋团圆节,这样一群瞧着有牵绊实则孤零零存于世上之人,因为小小的胸衣买卖而聚在了一处抱团取暖。
李阿婆至亲去世,虽然还有个孙子苏陌白却不能承欢膝下。
李氏双亲病亡,夫君不在,只有一个芸娘在身边。
芸娘,看着是李氏的骨肉,实则只空有皮囊,内里早换了芯子。
青竹,自小被人牙子卖过好几处,儿时记忆全然模糊,早已不知身是谁。
柳香君,当了多年的窑姐,此前接客时怀有身孕,装作单纯发胖偷生了个儿子,老鸨抢过去送了人。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娃儿所在之处,却被那户人家卖了。至此杳无音信。
惜红羽,出墙妾室,被赶出来时身无分文厚着脸皮寄居内秀阁,腹中娃儿的阿爹还在监牢里。
……
这是怎样的一撮人啊!
待青竹哭尽了过往委屈和此时欢喜,李氏从袖中掏出一个刺绣精美的香囊,从其中取出一只珠光璀璨的耳坠。
她盯着耳坠默了半响,面色有些说不出的冷清。
“喏,”她递给青竹:“这是你们阿爹曾经送我的耳坠中的一只。此前我给过你阿姐一只,现下将这只给你。”
那耳坠上镶嵌着一颗极其耀眼的红色宝石,宝石周边围簇着一圈米粒大小的珍珠,样式高贵而奇特。
柳香君在青楼里多年,多少有些见识,立刻惊呼了一声:“乖乖,这宝贝价值不菲,我生平只在一处当铺里瞧过。那时我去当铺里当东西,瞧见有个小姑娘拿了个差不多的要去当。那小姑娘走后我听当铺掌柜偷着乐,说就这小小一个耳坠子能值千金!”
“什么?”芸娘大惊:“千金?!那个黑心胚子!”
这声正气凛然的怒吼引得众人纷纷朝她看了过去。她只得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内心却几欲长泣。
柳香君对她的话十分认同:“就是,黑心痞子,瞧见那是个娃儿,就骗人当了个死当,一共才当了……”
一共才当了八两银子。
芸娘那时刚穿过来,有一日找罗袜穿,寻到床底,在床榻与墙壁的夹角处,发现了一只耳坠子。
那时那只耳坠一点高贵的气质都没,不知在塌下躺了多久,厚厚的灰尘已将它的光华掩埋。
彼时李家有一段时日常闹耗子。芸娘那时不知道这个耳坠对原身来说有巨大意义,她想着指不定是哪只耗子从外头叼进来的呢。
此后她打算做胸衣买卖,没有本钱,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个耳坠。
时隔多年她才知道她当年受了弥天大当。她的心尖上在滴血,然而她还不能流露出一丝丝心疼之意,只能强行咧着嘴傻笑。
此时柳香君讲完了她对耳坠价值的判断,青竹立刻被她唬的缩回了手:“这般贵重之物,由阿娘替我保管着便好。放在我手里,若是哪天不见了可就……”
李氏略略有些苍白的面孔上浮些笑意,一边将她的小手拉过去,将耳坠连同香囊一起放在她手心里,一边安慰她:“不怕的。你阿姐那里也有一只,她自己还不是保管的好好的。”
为了让青竹打消忧虑的念头,李氏特意向芸娘道:“你快给你妹妹讲讲你是如何保管这东西的,免的将她吓的束手束脚,以为是个多贵重的玩意呢!”
芸娘内心一阵苦笑:确实不贵重,在我这里不过价值八两银子而已。老天啊,能再穿回去一次吗?
待几人用罢午宴,共同将锅碗瓢盆收拾净,商量着出去逛街赏景之事时,柳香君便告了假:“前儿个我忙着赎身、搬屋、接旨,也没来的及同我那些姐妹告别。今日趁着臭男人要回去陪家人,我那些姐妹们用不着与人困觉,也好同她们再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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