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踢打声渐停。
床榻又是被重重的撞击,汉子横躺在床榻上,渐渐打起了酒鼾。
鼾声提起,停下。
提起,停下。
芸娘与青竹小心翼翼躲开那汉子搁在床榻上的双腿,从床下钻了出去。
屋内的光线更加昏暗,哑妇歪倒在墙角,仿佛一张陈旧的剪影。
芸娘过去拉着哑妇的手臂,低声道:“走,跟我走……”
不知何时她面上已经布满泪水,声音中带着无法压制的哭腔。
哑妇只是默不作声,过了半响,方转头瞧向芸娘,用手拂了拂她的额发,缓缓的摇了摇头。
芸娘气急:“可他不把你当人看,他会打死你!”
榻上那汉子仿佛被芸娘的声音吵到,鼾声顿停,口中呜呜咽咽说着些什么,快要醒过来的样子。
哑妇狠狠将两人推开。
芸娘还想再说什么,那醉汉陡然翻了个身。
两人快速掀了帘子逃了出去。
回程路上,姐妹两的心情极其沉重。
半晌,青竹方开口打破了这寂静。
“阿姐,她宁愿被打死,也不跟我们走……”她说:“我们还如何请她当帮工?她还能绣花吗?”
能自然是能的,只怕她家中的银子都是她靠卖绣活赚来的。
可芸娘不想要这样的帮工。
芸娘所有的帮工,都因被她“剥削”而高兴,她的要求虽高,可她给的工钱也不低,她们整日为生活的改善而满怀喜色。
没有人是这般心如死灰。
永芳楼已在近前,青竹问她:“阿姐,明日还去吗?”
“去!”
两人外出疯了半日,自然受到了李氏的痛斥。
这回被罚跪的只有芸娘自己个儿。
“你当阿姐的不知心疼妹子,带着她出去疯。你多多想一想,你错没错!
你午间答应了赵车夫什么?他带着他家闺女等了你半日。你多多想一想,你错没错!
你两年前将刘铁匠招惹回来,阿娘整日不得清静。你多多想一想,你错没错!”
两年前的老黄历还要翻出来?再说那是阿婆的主意啊!
她抬头去瞧李阿婆,李阿婆一副“不知道你们说什么”的懵懂。
她再偏头去瞧青竹,青竹一副“哎哟幸亏阿娘没罚我”的余悸。
芸娘愤愤然,不能瞪阿婆,只得瞪了眼青竹:“没有义气,明日不带你!”
芸娘的罚跪并未持续多久。
天色已擦黑,罗家的骡车停在了李家门口。
彼时芸娘正跪的膝盖疼,瞧见罗玉进来,忙忙向李氏哀求:“阿娘,面子,我的面子!”
李氏忍俊不禁:“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母女俩的恩怨还未绕清楚,罗家堆满了骡车的各色物件被罗玉和香椿流水般的送进李家。
待李阿婆热情的舀水侍候罗玉洗过手,罗玉回头瞧见油灯下的芸娘这才惊了一声:“芸妹妹,怎的是你,我以为跪的人是青竹!”
青竹给他一个白眼,肥腰一扭,往闺房中去了。
罗玉毫不迟疑的跪在了芸娘身畔:“婶子,芸娘还小,有什么事慢慢教,她聪明,会明白的,婶子莫罚她……”
罗家堂堂大公子来跪一个寡妇……唬的李氏慌忙拉他起身。
然而芸娘不起身,罗玉怎的会起身。
芸娘的膝盖这才得到了解救。
李氏同李阿婆只相视了一眼便心照不宣:
只怕罗玉这位女婿,自家不想要也得要了。
芸娘送罗玉出了铺子时,瞧见月亮边起了一圈雾蒙蒙的云朵,便提醒他:“玉哥哥,今晚出了毛月亮,只怕明儿或后日便要下雨,你莫出去乱跑,仔细你腿又要疼。待雨停日头出来了再出去。”
夜风徐徐,虽带了一丝热意,却比白日凉快许多。
香椿慢慢赶着骡车跟在两人身后,等着将少爷送回家后,能早早赴命。天擦黑出来时,罗老太太在府门口遛弯,便极不高兴呢。
然而骡车前面的少男少女不知这位小厮的忧心事,自说自话说的十分开心。
远处灯火辉煌,富华的江宁府每个夜里都仿似有泼天的喜庆上演。
芸娘出主意道:“你不去前方逛逛,指不定便能遇见个抛绣球择婿的姑娘……”
罗玉坚定摇头:“不去!”
芸娘点头:“也是,你家的家世,江宁城一半的小姑娘能让你挑呢……”
她想起白日之事。
明日青竹是铁定带不出去,她一个人单打独斗,万万无法同那恶汉相斗。
她瞧着罗玉的身形。
人高马大,这两年随着罗老爷各处去跑动,体魄强健,往那处一站,并不怵事的样子。
她试着将白日之事说给他听,央求他道:“……我也没旁人可寻,你若能同我一起去,我们不同那恶汉死缠,只同他游斗,拣他不在家时进去,抬了哑妇便跑……”
她说话时眼中含着忧愁和期待,知道这事不可做又要去做。
她的眸子被远处光火点燃,仿似流淌着水光。
他便不忍心去规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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