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汪洋大海里所包围着的,近前房顶上,乌压压的都是人。
富人家的主子奴才不分身份,通通挤在了房顶上。
远处,原本错落房檐已然消失,那些平民和贫民的院落,一片一片的坍塌不见,被滚滚洪水掩藏的一点不剩。
李阿婆第一个哭了出来。
这场洪水与多年前那场洪水多么相似。
便是在那场洪水里,她同独子逃过一截,却失了父母双亲,失了夫君,成了寡妇……
一直忍着不哭的如水终于跟着李阿婆泣了起来。
哭声似瘟疫一般,迅速传开一大片。
等天彻底大亮时。
雨依然未停。
积水越来越高,仿似从房顶上弯腰伸手就能碰到水面。
翻滚洪水里,有时能瞧见挣扎的活人,有时能瞧见随波逐流的尸体。
所有人被水淋的湿透,面上再不似最初看到时那般焦急和慌张。
除了孩童不停歇的痛哭声,所有人脸上都是麻木。
青竹第一个发起热来,咳嗽一声接着一声,仿似天上无处不在的雷电。
“阿姐……我们……会死吗?”她眼中滑下一滴泪,很快又和雨水混在一处。
芸娘将她抱在怀中,拨开散落在她脸颊的湿发,凑在她耳边坚定道:“不会死!你不知道阿姐命有多硬,有我在,我们都不会死!”
青竹笑了一笑,轻轻道:“我总是相信阿姐的……”
病了的不止是青竹一人。
李氏、如水先后打起了冷颤。
刘铁匠轻声对李氏道了声得罪,便将她紧紧揽在自己怀中,用他的体温为她驱寒。
她只是些许挣扎了两下,便将脑袋抵在他胸前,沉沉睡了过去。
天色再次转暗,雨水渐缓,而洪水水位依然无下降迹象,河面上漂过的尸体越来越多。
柳香君凄凉叹道:“我还未寻到我儿子,便要这般死了……哎,我那块御赐的匾额只怕也泡坏了,下了地府,我给小鬼们吹嘘我是‘义妓’,他们谁会信呢……”
隔着雨幕,远处忽然传来呼喊声。
初始众人只以为是前面有人被尸体惊到,然那呼喊声却越来越大,前方路口一转,陡然漂过来一艘大船。
柳香君蓦地蹲坐起,使劲瞪大了眼珠子,瞧着那船上拿着篙子的船夫身影越来越熟悉,不禁起身朝那大船挥手:“老船头,快,我是柳香君,是‘义妓’啊——快来救救我们——”
原来船上撑着篙子的竟是当初与柳香君一同协助官府破了“百孩大案”的船夫,眼前这条船便是御赐之物。
柳香君即刻吩咐她的丫头:“素喜,快,跟着我喊!”
随着几人齐声呼喊,房顶众人纷纷打起了精神。
而那大船却并不近前,只将前头房顶上的众人接进船里,这才划近了李家宅子。
船夫大声回应了柳香君的呼喊:“人多挤不下了……下一趟来救你……”
柳香君跳脚高声骂道:“你竟然不先救老娘……我这回没死……就向圣上告你……”
此时天王老子的名头也豪无作用,便在柳香君几乎将房顶跳榻的愤怒里,那船越顺着院落的走向转个弯,渐渐远去。
所幸船夫说话算说,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那大船果然驶了回来,将躲在李家房顶上的十一口人救进了船里。
船上人群挤挤挨挨,有人面上是惊魂未定的恐慌,有人面上是大难不死的狂喜。
洪水的浪头不小,船身抖动翻滚,仿似一片凋零树叶,不知将去向何方。
船夫大喊一声:“坐好了——别给老子找事——谁不想活自己跳船——”
随着这一声粗鲁的呼喊,他一撑船篙,船儿缓慢却坚定的往前驶去。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沿途的景象比众人在屋顶上瞧见的更为惊心。
几乎所有贫民区的院里都已坍塌,偶尔有只塌了半面的屋顶倔强而立,悲凉的注视着这无助的现实。
洪水一波而来,船行的越来越快,遥远的古水巷很快就到了人们眼前。
所有院落都被淹没。若不是从原来李家赁的院里伸出来桂花树的枝条树冠,几乎无人能认出这是李家曾住过十几年的地方。
“大杨家呢?戏班崔呢?小阿柳呢……”
李阿婆同李氏失声痛哭。
“快,那是黄阿婶!”石伢扑向船舷,伸手指向前方路边的一棵树,竭力嘶吼起来。
便在他所指的树梢上挂着个怀抱娃儿的妇人。妇人瞧见大船过来,立刻扬高声向船夫求救,惊得怀中娃儿哇啦一声啼哭起来。
芸娘即刻求向船夫:“阿叔,开过去,救人!”
然而水下不知有何物阻挡,船身驶到离树子几丈之外,如论如何前进不了。
洪水冲打着树子,树上一大一小两人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掉进水中。
刘铁匠忙忙上前向黄阿婶伸出手:“将手给我,我拉你过来——”
娃儿被汗巾绑在黄阿婶身上,她一只手紧紧拉着树身,另一只手探向刘铁匠的手,然而船距不够,两人之间距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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