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退回内宅的当口,将将撞上起夜的柳香君。柳香君不喜在房中解手,房里也从未准备恭桶。
她一头乱发、打着呵欠从房中出来,正正巧瞧见芸娘静悄悄站在当院里,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
芸娘忙忙上前招呼道:“是我,是我,我还没走……”
柳香君怔忪了半晌,这才点了点头,喃喃道:“不回去也好,省的回去受磨搓。”
她转头瞧见青竹房中还亮着灯烛,便对芸娘道:“快快去睡,你虽还年少,可我们女人老得快,半点不能熬夜。你们两姐妹日后见面的日子多,没必要半夜半夜的说话。”
打了个哈欠,往茅厕方向去了。
芸娘进了青竹房中,顶好门,立刻吹熄了灯烛,摸索着到了炕边,低声道:“街上仿佛还有人在跑动,只怕今夜不会安生。静观其变吧……”
这个夜里,芸娘守在殷人离身边,双手便没离开过他的胸膛。
迷糊中觉着手底下发了烫,便摸黑打了凉水替他擦身子。
觉察到他不停发抖,又用棉被紧紧将他裹住。
上半夜只是殷人离一人折腾。
到了下半夜,皇帝也开始周身发烫。青竹便着急的照顾着他。
姐妹两一人顾着一人,直直忙了半宿,方将脑袋磕在炕沿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咚的一声响,柳香君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还不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让你们莫说话说半夜!”
芸娘蓦地被惊醒,睁眼往炕上瞧去,但见炕上空空如也,原本睡着的两个青年已不见了踪影,唯有被单上的血迹昭示着昨夜之事并不是一场噩梦。
天已大亮,天上铅云密布,连日来的晴好终于结束,紧跟着怕就是一场大雪。
芸娘同青竹急急将干净被单换上,把染了血的被单塞进炕洞里,又四处查看一番,确保日后从这房里寻不出半点蹊跷之处,这才匆匆出了宅子,一路往左府方向而去。
天气阴沉,街面上却热闹不减,来来往往的民众忙着置办年货,仿佛慢上那么一刻,一应物件就要被旁人抢去一般。
芸娘困的迷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沿途瞧见卖冰糖葫芦的摊贩,脑中忽的忆起她第一回在左莹院子爬树翻墙时,仿似曾随口应承过要给她买冰糖葫芦。
她迷糊间抛出两个铜钱,往小摊上取了一根山楂串子转身便要走,那小贩却大手一拦,连连叫道:“使不得啊使不得,小妮子,我这可是小本买卖啊!”
芸娘惺忪间往小摊边上一瞧,一旁木箱上倒是用糖浆明文标价的写着“一串五文,童叟无欺”几字,她这才忆起她站的地界不是江宁,而是京城。
她只得补上三个铜钱,随手从小摊上取了油纸将冰糖葫芦包好,方往远处去了。
芸娘的离开左家人似乎无人发现。
她顺着墙外的大树翻上左家院墙,谨慎探头往墙内的树下瞧时,果然再没有婆子守在树下。
院里飘散着汤药的苦味,美桃正在伙房檐下用蒲扇扇着红泥小炉,炉上的煎药罐子便刺啦啦冒着热气。
芸娘翻过墙头,趴着墙里的树身子出溜而下。
美桃听到动静,回头瞧时,一张脸便拉的多长,哭着脸道:“二小姐,我昨儿等了你一晚……”
芸娘奇道:“你等我作甚?我又不是你主子!”
美桃往左莹房里一努下巴:“二小姐不是我主子,可是我主子却看您稀罕的很。主子发话,奴婢能不听从吗?”
芸娘便摸一摸藏在怀里的冰糖葫芦,轻轻推开左莹房门,迈脚进去,见左莹正靠在枕上眯瞌睡,眼底隐隐青紫,显见夜里未睡好。
左莹听见动静,便细细道:“桃,去打听打听二妹妹回来没,莫又让母亲逮住……”
芸娘莞尔,也学着左莹的样子细声细气道:“你二妹妹是属猴子的,也不是回回都能被人逮住的……”
左莹忙忙睁眼,瞧见芸娘全乎的站在炕下,面上也是一副疲乏模样,忙忙从炕沿上探出身子将房门推掩住,这才微喘着气道:“怎地能夜不归宿,若是母亲和祖母知晓,你可知是多大的事情?”
芸娘往炕沿上跳上去,顿时觉得眼皮如缀了铅,再也睁不开。
她将手伸进衣襟,掏出冰糖葫芦,甩在被面上:“封口费,吃了莫再乱说,否则杀你全家……”
她往炕上一蜷缩,将脑袋更深的埋进软软的被褥中,喃喃道:“我小睡一会,你阿娘来了提前唤醒我,我不想被她瞧见……”双眼紧闭,沉沉睡了过去。
寒风打着旋子,卷着雪花肆虐而下。
窗棂处风声如号子一般响个不停。
芸娘醒来时还不到晌午,然天色已如傍晚一般暗沉。
她睁着眼怔忪半晌,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直到左莹轻轻爬过来,侧躺在她身边,细声细气道:“你终于醒了……”
芸娘转头一瞧,倏地起身,顺势往炕下一滚,一边急急穿鞋一边道:“怎地不叫醒我?你阿娘瞧见我睡在你炕上,没想着要杀了我?”
左莹莞尔道:“母亲今日没来,你是安全的……”
芸娘只愣了愣,便急急拉开房门,在北方的呼啸下,往上房跑去了。
今日的上房与昨日极其相似。
门帘虽掩着,其间大喇喇的说话声并未被厚实的门帘挡住。
芸娘要掀开门帘往里窜时,正正巧与端着茶壶要外出添水的小丫头水仙撞在了一处。
水仙瞧芸娘的眼神却不怎么恭顺。
她回身往房里瞧了瞧,一把便拉着芸娘往边上走了几步,竖着眉低声道:“二小姐,你干的好事!”
芸娘噌的一愣。
这句可决然不是什么好话。
她干的什么“好事”?
这两日,她干的“好事”多了!
爬树翻墙、夜不归宿、收留“逃犯”,还给左家病弱嫡女带了根路边摊上不怎么干净的糖葫芦。
桩桩件件,要拿出来说,只怕传说中的左家家法都要用在她身上。
这唯一能勉强算的上好事的好事,便是她昨日为了离开而自费掏出十两银子,帮着左老太太打发穷亲戚的事。
毕竟,对她来说,身上少了一两银子,她能打半天冷战。给不相干的人送出去十两,简直是要她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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