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芸娘颇令左屹受宠若惊。
每日里,左屹下了衙,前来同左老太太说话时,芸娘便十分乖巧的端茶递水,再问一问左屹在衙门的公事,面上做出痛惜的模样:“阿爹真是为国为民,死而后已哇!”
左屹一口茶险些喷出来,用一颗慈父之心将这句话自动翻译成:“父亲真是为国为民,赤胆忠心哇!”
然心中却又思忖,是否该为芸娘请个女先生,每日里教书写字,免得芸娘乱用典故啊。
转头一想,皇上可是曾发下过口谕,不许他随意“修整”自家闺女,免得损了老天造化灵秀之初衷。
他心中大逆不道的想着:皇上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若是芸娘知道这口谕,可不得翻了天去。
他既然不能明晃晃的为芸娘请教书先生,只得将力气花在同芸娘的日常交流中,企图以身作则,通过天长日久的潜移默化之功,将芸娘培养成一位可堪承嗣的大家闺秀。
故而他再被芸娘探问衙门或时局之事时,便口若悬河,上至《孔子》、《孟子》等名篇,中至《左传》、《史记》等史实,下至当今名家的名言,旁征博引,一番谈话说的花团锦绣,精彩绝伦,引得左老太太频频点头,引得芸娘庶女频频愣神。
这说的都是什么同什么啊!
经此之后,左屹再怀揣着满腔壮志往上房而来时,芸娘便早早的躲去了祠堂李氏处。
不向左屹打听殷人离的下落。
她想旁的法子。
在年跟前的几日,大雪初歇。
芸娘寻了个借口从上房出来,径直去了左莹院子,径直爬上了树,径直翻出了墙,去往水客堂寻了一趟安济宝。
左右安济宝的阿爹是刑部尚书,京城里如有匪事,即便归金吾卫所管辖,可刑部多少也该听到风声吧。
然她拐弯抹角的问出来,安济宝却不同她说正事,只笑眯眯道:“左二小姐今日被放出来了?这几日没同府上闹?左夫人没打压你?下人们没捉弄你?”
芸娘眼瞅着大好光阴从眼前飞逝,不由低叱了一句“脑子有病”,当先往外而去。
那安济宝的声音还在后面不依不饶的响起:“脑子怎么会有病?是有人打你脑袋了吗?是左大人打的你?”
芸娘后来赶去未央街的宅子时,青竹等人虽已外出,她倒是从门房的福伯口中得知宅子一切如常,并无异常。
自此先放了一半的心。
另一半的心,只得悬在胸腔里,偶尔闲暇时拿出来分析分析,这一分析,便翻了年。
深宅大院的年关比寻常老百姓不知繁琐了多少。
芸娘作为左家新人,在大年三十这一日,跟在左屹身后,正式的出了一次府,去往城郊左家家庙,向老祖宗们正式引荐了芸娘。
自此,芸娘以挂名嫡女的身份正式被记上了左家家谱上。
拜见过祖宗,回去左府去祠堂里酬过神,便是自家摆宴时。
左家诸人齐聚一堂,欢声笑语。这样的场合,李氏作为半个方外之人,是不出席的。
左夫人带领两位妾室向左老太太拜过礼后,瞟一眼芸娘,主动道:“怎地不将李氏唤过来?拜了佛,便不能孝敬长辈了?”
在坦诚这一点上,左夫人倒是贯彻的始终如一。
从李氏和芸娘将将到了左府,左夫人便十分坦诚的展示了她的恼怒。
几乎未掩饰过。
如今李氏已几乎皈依了佛门,左夫人却也要偶尔用言语间接的刺一刺李氏。
芸娘叹一口气。
还让不让人好好过年了?
她今日跟着左屹奔波许久,内心早已烦躁不堪,此时听闻左夫人此言,再不想扮演什么乖乖女,凉凉道:“我阿娘要给阿婆念经祈福。左夫人若觉着我阿娘怠慢了阿婆,那你去替换了我阿娘啊!”
左夫人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叱道:“小小年龄嘴不饶人,哪家的规矩!”
芸娘站起身,先往桌上瞧了一圈,方道:“我今日去左家家庙里拜了祖宗,你说这是哪家的规矩?!”
她向坐在左老夫人身旁看热闹的李阿婆道:“阿婆,你觉着哪道菜好?”
自来芸娘要做什么,李阿婆都配合的极好。便也跟着起身,当先端起了桌上一盘水晶蹄髈,笑到:“阿婆瞧着你盯着这盘许久,还看上什么?我老婆子脸皮厚,我帮你端!”
芸娘立刻往桌上一盘油焖大虾一指,顺势高声叫道:“彩霞听令!”
守在外间的彩霞立刻掀开帘子进来。
芸娘往桌上一指:“硬菜全部端走,谁阻拦你,你打谁。干好了,今夜赏银二十两!”
彩霞应的兴高采烈,往桌上一探手,没几下,便将桌上一半菜肴一盘叠一盘端在了手上。
芸娘向李阿婆一摆头:“走,阿婆,孝敬神佛去!”当先便从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留下还未开席已杯盘狼藉的桌面,和完全被破坏了兴致的左家人。
鹅毛大雪翻飞,一片一片飘落到了盘子里。
芸娘眼圈有些发热。
她自来是,你不让我一人好过,我便不让你们一群好过。
一定要赚回来。
然而今日这般的碰撞,她的心里没有舒爽。
到底是寄人篱下,到底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院里宫灯闪烁,将平日里中规中矩的院落点缀的别有洞天。
雪片在纷纷扬扬而下,一时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饭菜端到祠堂外,因全是荤腥,断然是进不去的。
李氏不能进荤腥,李阿婆已没了食欲,这样几道硬菜,白白便宜了芸娘同几个丫头。
韭菜回李氏屋里取了三个小杌子,又端出一个火盆。
芸娘寻了块挡风处,同彩霞将饭菜摆好,半蹲在地,勉强啃着早已温良的菜肴。
去年过年还是在江宁,她赚了银子财大气粗,将柳香君主仆、惜红羽一家都唤去李家过年。
那时她虽在吃喝上大方,却不愿将银子花在彩灯上,勉强在院里竖了根长杆,要往最高处挂一盏糊着红纸的风灯,就算是点了彩灯。
那年殷人离还在江宁监筑河堤,大年夜里来李家蹭饭。
他会武,那风灯便是他挂上去了木杆顶……
她嘴里塞着块蹄髈,心中却想着:殷人离到底死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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