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近一更时分。
耳中似有人声。
芸娘惺忪着睁眼,但见前方隐有火光。
她倏地一惊,立时被殷人离捂了嘴。
他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莫出声。”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并没有多少紧张。她的手汗却源源不断的涌出掌心。
他的脸颊几乎贴在了她面上,再次低声道:“莫害怕,他们寻不见我们。”
周边树枝茂密,稍稍一探头,便能瞧见一弯皓月。
他们躲在树梢上。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将两个人转移到树梢上的。处在这样的高处,周身被树枝遮掩,除非有人上树来搜,或者从树上掉下去,否则不太可能发现他们。
前方火光渐近,话语声越来越清晰,那叽里咕噜之语,芸娘听不懂,却知道不是中原话。
来者人数不多,番邦奸细在京城附近,并不敢大肆搜捕。
已有人来到了两人藏身的树下。
有人将火把举高,却更显得四周如墨一般黑。
芸娘借着火光看着殷人离神情。
暗光下,他的神色沉寂而坚毅,仿佛一块戍守了千百年的磐石,不流露一丝仿徨。
她的心跟着静下去。
来人久久停在树下,再不前进,只用番邦话和暗语互通消息。
树上一片安静。安静中潜藏着新的危机。
有黑影沿着树干蜿蜒爬动,带着一探一探的舌尖。
是蛇。
是手指粗细的黑蛇!
芸娘一惊,身子已不由自主的一颤,树枝发出极轻微的嘎巴声。
树下人立时回身抬头,举起了火把。
芸娘再不敢动弹。
她向殷人离发去一个求救的眼神,殷人离只隐隐向她摆头,示意她别动。
只要不动,不激起蛇的惊惧,熬耐力,便能将蛇熬走。
眼泪在眼眶闪动,她惧怕的将脑袋埋进他颈间。
不去看。
只要她不去看,她就不会怕。
她不去看,她就可以假装感觉不到那蛇冷冰冰的身子;
假装感觉不到有东西爬上了肩膀;
假装感受不到那东西从她肩膀,爬到了她的颈子上;
假装感觉不到自己颈子上的东西消失,近在眼前的殷人离的胸膛里多了东西;
假装感觉不到殷人离紧咬了腮帮子;
假装……
光线昏暗,不足以看清楚蛇的花纹,分辨不出蛇是不是有毒。
她们在树上的位置极其凶险,稍微有点动静,便要双双掉下去。
此时他一只手托在她腰上,极力的往上提,另一只手牢牢攀在树杆上。
两只手,没有哪一只可以轻易松开。
她的头脑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清楚。
她和他两个人里,她可以受伤,可以昏迷。
然而他不行。
只有他保持清醒,不受重伤,他才能带着她,躲开仇杀,全须全引的走出去。
她一咬牙,缓缓从他颈子上抬起头,缓缓伸出手,极尽可能的放缓了动作,将他的衣襟一点一点的解开。
她向他做了个口型。
她说:“别怕。”
柔软手掌如闪电般袭向他胸膛,掌风惊扰到黑蛇,它倏地竖起三角脑袋。
然而同时,它的颈子已被一只手牢牢的捏住。
黑蛇凭着本能,立刻张大嘴紧紧咬住近在眼前的手腕,并用身子尽可能的勒住了那手臂。
……
天上一轮皓月散发着清晖。
山脚下地势开阔,草密树矮。
背风处生着一簇火堆,火堆上烤着几只鸟,还有一条蛇。
蛇被扒了黑皮,露出粉灰的身子,很快又在火烤下变成了黑色。
那蛇不好烤,烤蛇的人将扎着蛇身子的树枝不停摆动,引得边上的小胖姑娘时时惊叫道:“拿开,离我远点!”
殷人离嘴角提了一抹笑,将蛇肉重新架上火堆,换成扒尽了毛的鸟肉,随着火焰高低不停的转动着方向,好让受热更为均匀些。
“你竟然也有害怕之物。”他抬眼打量了她一眼。
烤肉渐熟,发出阵阵香味。
她看着烤肉上油光闪动,腹中配合着发出长长的低鸣。
她难得露出羞恼的神色,捂着肚子,煞有介事道:“我以前被蛇咬过,小时候……”她忖了忖,补充道:“九岁的时候。”
他点头。是他遇上她的那一年。
彤彤火光下,对面的小人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被晒成焦炭的小黑人。
在他意识到之前,她早已出落成面前这个让他迷惑的姑娘。
有时候,她奸诈的让他咬牙切齿。
有时候,她大义的像浸润了几十年的经卷。
有时候,她暴躁的像云间的惊雷。
有时候,她温柔的像傍晚的风。
更多的时候,她跳脱的像太行山上的猴子。
她同他见过、认识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她愿意在市井的大街小巷自由行走,却不愿止步于衣食无忧的深闺内宅。
她能同下里巴人称兄道弟,却不愿同达官显贵有什么牵扯。
无论怎样的一个她,都日似一日让他迷惑,让他想细细去钻研,去品读,去解密,去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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