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青年到了此处,便如被粘在了地上,再不离开。
安济宝稳稳坐在板凳上,碎嘴道:“左姑娘不过才得了‘亲事自主’的诏书,便急着亲自出来相亲,一相还相四个,真真是……”
他认真斟酌了一番措辞,准确道:“财大气粗!”
芸娘冷冷道:“有何见教?”
安济宝一笑,抽出纸扇摇一摇,摇头晃脑道:“我已成亲,自是无可见教。”
他用扇炳一指站在旁边的殷人离,同芸娘道:“我这位友人,只怕是有些见教。”
殷人离站在芸娘身畔,居高临下看着她,但见乌黑的发髻下,她脸色略显苍白,眉头微蹙,令他几多怜惜。
他看着她,低声道:“芸娘……”
芸娘心中烦躁,只抬头怒视他,愤愤道:“便是我相亲,又怎样?殷大人莫非迁去了礼部,当了官媒?”
她不等他说话,便冷冷一笑,道:“既是官媒,那便替我为方才那白掌柜做个大媒,待事成了,我自会送上谢媒厚礼!”
话毕,重重抱个拳,再不看两人,愤然离去。
安济宝眉头一抬,看着芸娘的背影,同殷人离道:“她的眼光倒不错,若不看家世,我瞧着那姓白的倒与她极相配。”
他再摇一摇纸扇,叹息道:“这般英俊的男子,竟然是卖菜的商户,真是白瞎了那一张好脸啊……”
殷人离转头冷冷瞧他,一字一句道:“你,说够了没?”
安济宝便规劝道:“放弃吧。这左二是个棘手的蔷薇,花杆子上的倒刺成百上千,让那姓白的去对付。我有位妻妹,介绍给你,日后你我做连襟,岂不更好?”
他的话还未说完,但见殷人离已追着芸娘的身影大步离去。
他踱去窗户旁,见殷人离已一跃跳上马背,追在了芸娘的骡车后,便哧的一笑,自言自语道:“人人都该受些情伤,不能让我一个人疼……”
六月的未时是一日中最热的时候。
骡车停在幼童园不远处,虽有树荫遮挡,车棚里依然热的似蒸笼一般。
芸娘以手支夷,靠在车厢窗边,微闭着眼睛假寐,看不出睡没睡着。
车窗边的树身旁,玄衣青年已靠在树杆上等了她多时。
他见她一动不动,并无要睁眼的迹象,便长叹口气,慢慢到了车窗近前。见她鬓边已被热汗打湿,忖了忖,从袖袋中抽出自己的巾帕,轻轻将她鬓边汗珠子拭去。
给女人擦汗的活计,此前他不会。然而在芸娘受伤昏迷那些时日,他日日给她拭汗擦身,倒是锻炼成了非一般的熟手。
此时他为她拭过汗,轻轻将她鬓边一簇散发拨到耳后,低声道:“再听听我的解释,好不好?”
他耐心的等着她的回复。
她隔了几息后,睁了眼,默默看着他。
他吸取了以前的经验教训,不能再放过任何一个宝贵的时机,立时道:
“我原本不知他们诓骗你。等知道后,我同你已经……我想着,都到了这一步,你知不知道真相,我都是要娶你的。我贪图眼前的欢愉,同你坦白之事一日拖一日……”
芸娘扭了头,冷冷道:“这些话,你说过了。我的回复,也说过了。此前诸事,我只当报恩。如今事了,大道朝天,各走半边。你又如此惺惺作态,有何意义。”
她说话时,面上隐有不耐,刺的他的心生疼。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她是真的不会再同他如此前一般。
然他还想着要努力一把,便强逼着露出一丝儿笑意,欲牵了她手再好好同她说说。
他将将碰到她的手,她便倏地抽了出去,只乜斜着眼睛看了他半晌,面上露出几分嘲讽笑意,缓缓道:
“大人既贪恋鱼水之欢,我今日便将大人侍候尽兴。惟愿大人得了趣儿,心满意足了,便放我一马,从此莫再纠缠。”
话毕,她挺直脊背,极快的解开襦衣盘扣,露出一半白玉肩膀和半边穿了胸衣的巍峨胸脯来。
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媚意,如对待那番邦使臣克里瓦一般,只觉心中一片冰凉,艰难道:“你莫如此,我心里难受。”
然而芸娘却不停手,已将胸衣前面的珍珠扣解开,露出里间如玉的身子。
她冷冷一笑,道:“大人也会心里难受?大人不是应该快活吗?”
他面如死灰,只觉得心里原本的那片冰凉忽然被浇了滚油,将他的胸腔烫的满是水泡。只须臾间,那水泡便破了又生,生了又破,直直要将他折磨的就地死去。
他怆然一笑,连声道:“罢了,罢了,便如你所言,各走半边罢。”踉跄着退后,一步跨上马,摇摇晃晃打马而去了。
芸娘听着那马蹄声不停歇的远去,只觉着胸间说不出的沉闷,将心底里不知什么东西从眼眶里逼出来,和着热汗,将脸颊一同打湿。
过了晌午,中途回去歇晌的车夫从家中赶来,瞧见幼童园里的娃儿陆续被接走,一直到有女看护也出来,方悄悄同芸娘道:“东家,那些姑娘出来了。”
芸娘从车窗里探出脑袋,见女看护们结伴而行,便低声道:“远远跟着中间那媳妇,等她落了单,再上前拦她。”
骡车缓缓而行,前方一连四五个媳妇子,经过了不同路段,渐渐的只余下一人行在前面。
车夫忙将骡车停在路旁,几步窜去了前面,截住了那媳妇子,惊的她连连尖叫了几声。
芸娘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同那媳妇缓缓道:“吴姐姐,我们车里说话。”
骡车没有目的地的随意前行。
车厢里,她面上似笑非笑,同那吴媳妇道:“你同吴婶子是亲戚,我记得她介绍你来园里时,还是我相看的你。”
吴媳妇心间莫名有些惴惴,又不知她话中是何意,只低着头,并不敢随意接话。
她淡淡一笑,续道:“我相看过你,令你尽快到岗时,你当时说,要为东家尽心尽力。你可还记得?”
那吴媳妇依然无话。
她的语声渐渐凌厉:“我倒是要问一问你,你以为那园里,究竟谁是东家?你的月银,是谁出的银子?你以为我要动你,那黄花就护的住你?”
吴媳妇身子猛的打了个突,扑通跪在了车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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