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人离看芸娘额上又出了汗,便拧了帕子替她拭过,将她濡湿的乌发拨在耳后,牵着她手道:
“你是觉着你对她的好都事出有因,然她却不觉着。我记得此前在江宁时,她还不是管事。你给她的工钱,是不是比旁的帮工多?”
她点一点头:“她早先是我家邻人,互相之间诸多照顾。早先我被蛇咬过,还是黄阿爹用杀猪刀帮我割的伤口……”
她十分自然的撩起裤腿,将她小腿上的疤痕给他看:“就是这里。后来虽说那事闹了个乌龙,那蛇无毒,可黄阿爹的好心是真的。”
他便亲了亲她指尖,示意她继续。
她正讲在重要处,哪里注意到他的举动,只续道:“……后来有了黄伢,黄阿姐没了爹娘,还要带黄伢,工钱得的便比旁人多一些……”
他点点头:“这就对了。你给她的工钱多,虽是事出有因,然而她拿了那些银子,必受旁人白眼。她要将银子退给你,必也舍不得。长期以往,她必心生愤懑。”
她听罢,默默忖了半晌,长叹道:“没想到,重义也不是件好品质。”
到了此时,她想起此前已经为处置黄花做好的打算,不禁有些动摇。
她向他请教:“那如此说来,此事我竟要担一半的责任?我此前本已打算剜了这毒瘤,将她遣离,算是杀鸡儆猴,省的旁人也有样学样。然你这般一说,我这主意却是有些狠毒了……”
他立刻摇摇头,道:“不,你打算的很对。你在外出生入死时,她非但没有守好你的大后方,反而趁机毁你积业。她对你的愤懑天长日久,已坏了心肠,再也留她不得。”
芸娘便又郁郁半晌,方长叹一口气,道:“你说的有道理。那原本我还要给此次出力之人涨工钱,是不是也不该涨,省的时间久了,她们反而认为我是应该的?”
烛光飘摇下,她虽面有憔悴,眼睛却如星子一般,闪耀着求知若渴的光芒。
他微微一笑,道:“奖赏自然也是该有的。然我建议,你一次性发放赏银,比涨工钱更有用。如此,你既给下一回涨工钱留着余地,一次性的奖赏在金额上显眼,实则还给你节省了银子。”
芸娘不由忘了她同他的牵绊,只当两人还是合作伙伴,恭维道:“你竟是个能武能商的人才呢,我可得跟你好好学学!”
聊完了黄花引起的话题,她方注意到他竟还牵着她的手,立时将手抽了出来,重重“哼”了一声,躺平闭了眼,再不愿理会他。
他忍俊不禁,低声道:“没良心的,用完了我,便给我脸子看……”
他见她真的再不同他说话,便缓缓道:
“我在京城,除了在酒楼、青楼入了股,还有钱庄、粮食铺子等买卖。
在江宁,除了你那胸衣买卖,还有地皮、铺子若干。
除了这两处,还在全国七八处大府有产业,分别是……”
他持续将自家的产业一一数来,果然原本紧闭了眼的芸娘慢慢睁眼瞧他,终于忍不住侧了身,插嘴道:“你年纪轻轻,哪来那般大的能耐?”
他极力的绷着脸,道:“做买卖,可是一门极大的学问。你发家靠的是‘乱拳打死老师傅’,我靠的可是脑子。”
芸娘一咕噜爬起来,想要问个清楚。她起的急,腹部立时如刀割一般,痛的她哎哟一声。
她暗道一声不妙,果然院中便传来了动静。
听那脚步声,是她阿娘李氏无疑。
如若阿娘一进来,看见半夜里,她屋里多了这般高大的一个男子,不吓去半条命才怪。
她极快的看了一圈屋里的简单陈设,当机立断道:“快,上床!”
殷人离立时一跃,跳上床榻,藏去了她身后。
床帐一瞬间被放下,将一床的暧昧笼罩其间。
房门被从外推开,李氏急急进来,直直走向床榻,柔声中带着急切,问道:“芸娘,可是醒了?肚子还痛吗?”
芸娘忙忙做出虚弱神色,从床帐中探出脑袋,细声细气道:“阿娘,肚子不痛。”
李氏却伸出手臂,要探手进床帐,为她揉肚子。
芸娘立时惊出一身的汗,急急使了个调虎离山的法子:“阿娘,我口渴……”
李氏闻言,已伸进床帐的手一顿,收回手,往桌边去了。
芸娘稍稍舒了口气,探手一摸,殷人离果然一动不动的贴在墙边,身上严严实实盖着薄被。
她心下一笑,想着昔日里威风八面的羽林卫头领此时竟缩在她床上瑟瑟发抖,不知怎地,心间的快意竟比她向他下巴豆和软筋散还多上一分。
李氏端了茶水来,喂了芸娘喝下,转头四顾,见彩霞并不在眼前,不由蹙了眉:“怎地也没人在你床边照顾。”
芸娘忙道:“屋里有旁人,呼气声吵的我睡不着……”
李氏却一叹,坐在方才殷人离坐过的木凳上,做出一副要长谈的架势,抚着她的额头道:
“你自出去一回,小小年龄,便得了这许多后遗症。又是一生气就要吐血腹痛,又是夜里睡觉连呼气声也听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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