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芸娘又一次进了监牢。
这回,她不是以牢犯的身份进去,而是以探监的身份。
那衙役得知她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姐,前后奔走的分外殷勤。
若是走好左小姐的路子,将他直接提携进户部当个衙役,也不是没有可能。
监牢里阴暗,他打着灯笼在前带路,口中不时殷勤提醒:“左小姐请抬脚,左小姐请转弯,左小姐小心头,左小姐小心手……”
等到了一座刑拘了三人的监牢前,那衙役方将灯笼的挑杆架在墙缝里,赔笑道:
“九月天凉,小姐莫停留太久,免得被阴气侵蚀了身子。”话毕,见芸娘身后的彩霞递过了一锭银子,忙笑嘻嘻的接了,点头哈腰的退了出去,将舞台留给了芸娘。
背后斗了一月有余,到了此时,芸娘才同自己的竞争对手真正见了面。
三个汉子,有二十来岁之人,也有四十来岁之人。
无论多大的年纪,此时面上的表情都如出一撤。
生无可恋。
芸娘冷冷一笑,上前简洁的自我介绍:“我是李芸娘。”
昏暗光线下,几人微眯着眼细看,立刻认出了来人。
是他们暗中曾见过的,效仿的胸衣买卖的东家。
几人神情激愤,那个年轻的一步冲上来,险些从栅栏里挤出来,激动着指着她道:“是你,是你举报我们没缴税!”
芸娘一抬眉。就只意识到这一点?
“还有呢?”她问道。
还有?几人倒是有些迷糊。
芸娘此时的耐心极好。
她一条条启发着:
“仓库里还压着多少棉布、绸布、棉花、蚕丝和丝线?”
“近十家铺子的六年租金,能讨回来吗?”
“还没卖出去的胸衣,积攒了有多少?”
“缝纫工们的工钱,能发的出吗?”
“向亲友大面积借的银两,有钱还吗?”
她每说一条,眼前三人的面上吃惊与绝望每多一点,她心里的快意便多了一点。
她花上几万两银子陪他们玩,就是想看他们一脸绝望的模样。
商业竞争的残酷之处便是,如果他们不绝望,绝望的就只有芸娘自己。
芸娘冷冷道:“这买卖,我布局了近十年,才到了如今的规模。你们以为拣到个我赶出去的心腹,挖了我的帮工,造了胸衣开了铺子,用低价策略,便能将我击溃,好夺得京城市场?”
她摇摇头:“太天真,对不起你们自己的年纪。”
旁的话她不愿多说,彩霞便上前,叽里呱啦的讽刺道:
“夺我家主子的买卖前也不去打听打听,户部尚书左家的二小姐,要后台有后台,要手段有手段,要银子有银子,捏死你们几个像捏蚂蚁一般简单。
我家主子要治你们于死地,原本动用官府人情,就能办到。可惜主子在商言商,只想让你们瞧一瞧,便是不动用背景,也将你们玩到这种地步。”
芸娘冷冷道:“姑奶奶自小遇见小瞧我的人太多了。你们定是见我年纪小,又被那黄花撺掇着,便想将我欺上一欺。以为你们三个大老爷们抢我买卖,我便是不愿,也无法,对不对?”
三人面如死灰,只觉着从遇上那叫黄花的妇人开始,一切就像一个套,诱着他们钻。
一开始他们还悠着点,只动用自有资金。之后的一切便开始失控。
成本方面,布庄子里整天诱惑着他们低价拿原材料。
产出方面,铺子里的胸衣几乎被暴抢。
他们到处借金银,拍着胸脯要带着亲朋好友们发大财。将筹集的所有资金都用了出去。
事情的进展比他们想的要好上好几番。
事情的结果比他们想的要坏上几百倍、几千倍。
九月的天气开始转凉。
只待了一刻钟,监牢里的阴冷便将人身子凉透。
芸娘将怀中里信封丢进监牢里,冷冷道:“若不是看你们在胸衣工艺上未捣鬼,是干实事的人,本姑奶奶是不惜的和你们合作的。纸上列着合作条款,给你们三日时间做考虑。我这丫头第四日会来问结果。”
三人愣愣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等再将眼神重新落到地上的信封时,才想到了她说的合作二字。
又是一年初秋。
芸娘记得,她将将穿越过来时,便是秋日。
后来在江宁遇上殷人离,也是夏末秋初。
后来她在江宁被歹人掳走险些撕票,正是仲秋。
戴冰卿身死,是中秋节那日。
她同苏陌白定下亲事,也是秋日。
街面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按各自的意愿和能力,将这秋日过的比去岁的秋日好上一些。
只有她,仿佛一切都在往前推进,又仿佛停留在原地。
彩霞看她心情忽然郁郁,便试探问道:“主子,黄花那边,怎么办?”昨日黄花才被逮住,此时正关在铺子里,等着芸娘发落。
芸娘恹恹道:“让青竹去解决吧,我不想再见她。”
大戏落幕,新剧即将走上舞台,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焦躁和亢奋将消耗完她所有的精力。
到了晚间,青竹回来时,将黄花的结果转述给她听。
“都不用我们动手,那三个掌柜的亲戚全城等着捉拿黄花。我把她从铺子外放出去,她便被讨债的人围的里三圈外三圈。”
芸娘长叹一声过后,才想起来要问一问青竹的情事:“皇帝和高俊,阿姐觉着都不好。”
旧事重提,青竹便闷闷垂首。她喃喃道:“这些日子,我也在想,我究竟是个什么想法。然而我却半分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她抬头求助的看向芸娘:“阿姐,情究竟是怎样?为何不是盲婚哑嫁?让我主动选,我下不了决心。”
芸娘忖了半晌,方道:“我若知晓情为何物,我此时不但嫁出去了,快的话都生出了第一个娃儿……”
她若知道情为何物,知道如何处理感情,便不会像现下这般。
她取了两片纸,在其中各自写上皇帝和高俊之名,分别揉成团,对青竹出着馊主意:“抓,抓到谁,就是谁。”
青竹瞠目结舌,瘪着嘴摇头:“我不抓,我不抓!”哭嚎着跑回了自个儿房中。
芸娘摇摇头,道:“抓阄也不好,自己选也不好。难道真要盲婚哑嫁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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