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情动,不过刹那。
而后余生,有人一辈子都在对刹那的回味中,难以自拔。
又有人,用各种行为和语言,对这一刹那做注脚。
所以后世有人说,人,看似活一辈子,实则只活在几个瞬间里。此言妙极。
夜无眠不是后世人,没有这般的觉悟。只是,他往此前的人生回望过去,所能够记得住的,也都是印象十分深刻的几个片段,其他的,则往往靠推测,去追根溯源,看当初的自己是怎么做的,怎么想的。
今天晚上,和楚烟这般静躺船中,看水天一色,看波光艳影,看满天星辰。
此情此景,足够供这一辈子回味了。
以后翻开记忆的图册,这是美丽又心动的一页。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夜无眠轻轻地呢喃。
真好啊。
这是东坡的诗。
只是,东坡写下这句词时,是悲伤寥落的。他说: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隔着近五百年的时空,夜无眠也常常叹息,为自己活的时间少,为他人而活的时间多。但是,相比于东坡,自己终究多了一些眷恋,一些温情,以及,不为什么而必须向前冲的动力。
“烟儿。”
他轻轻唤了一声,似是郑重地,下定了决心,也回了她一吻。
“烟儿。”
稍沾着,就移开了嘴唇,但是,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有些情感,不是肉欲的放纵,而是恰到距离的知足。不是轻薄,是凝重。不是占有,是把自己的心,寄一份给她,悄悄地寄着,哪怕她不知道。
不觉间已至深夜,船也行到鄱阳湖的正中央,水阔湖深,湖面上无风无浪,平静无比,只有老张头的船桨,荡开一圈圈的波纹。
夜无眠睡着了,他的名字叫无眠,以前也很少有觉,即便有,也是浅睡,今天从呼吸来判断,深且绵长,是睡得深,睡得实了。不知做了个怎样甜蜜的梦,嘴角微微笑着。这笑容不掺着任何杂质,纯净而又无瑕。
楚烟微笑着看着他,笑容在两个人的脸上绽放,会传递,会类似,最终笑着的模样,是事先商量好的一般。
“公子,我该走了!”
楚烟轻轻一叹,声音细不可闻,夜无眠呓语了几声,梦里和人对话,梦外有人说话,各说各话,心,却都连在一处。
“自那日集市上偶遇,我认出了你,追赶上你,是想看看,男扮女装夜闯吉王府的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久处之后,我却失了原本的初心。本是看一看,满足了好奇心就走的,我却渐渐发现,我似乎不想离开你了。世间的人大多功利,做事都有目的,就连浑浑噩噩之人,也是或因饥寒所迫、口齿所需,或因他人唇舌,或因家族驱使,而你好像不一样,尽管你心中有个牵引着你的羁绊,让你为之奔波劳碌,可你总会在停下来的时候,展现出独属于你的温情,你的魅力。你专心去做事情的样子好令人着迷,你迷茫着急的样子好令人怜惜,你无奈苦笑的样子令我觉得很有趣,你怀疑我时的样子……”
楚烟眨着眼睛,像天上的星辰。
“你怀疑我时的样子,更是让我心疼极了。可想而知,曾经的你,是怎样的颠沛流离。不过,我不敢跟你说,不好跟你解释。公子,因为这牵扯到我的家世,被你知道了不太好。我的兄长脾气很坏,我的母亲不允许我。在我没有能力,在你没有能力,能和他们分庭抗礼之前,最好不要知道我的秘密。你只要知道,有个告诉你她名字叫楚烟的女孩子。你只要知道,有个牵挂着你,天南海北、人生歧路,也想飞跃千山万水来见你的女孩子楚烟。”
一番话,熟睡中的夜无眠自然不可能听到。但也许,组成了他朦朦胧胧的梦境。
“公子,我该走了。”
她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她把夜无眠的面庞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想要用眼睛,牢牢地记住他的模样,好时时在眼前看,在心窝上想。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夜无眠,我该走了。”
轻盈的身子被一股巨力托起,楚烟像神话传说的仙子一般,凌空飞出,足间轻点水面,荡开层层涟漪。
把划船的老张头看得呆了。
“请把我的公子好生照拂着,送到庐山脚下去。”
老张头的耳边回响起楚烟的入耳密音。
声还在,人已远。
老张头连连点头,说道:“一定的,一定的,这位公子送了我两坛好酒呢!”
楚烟自然没有做出回复,此时,她已经越过数百丈的湖面,到了湖心的一处沙洲上。
这个沙洲,平常躲藏在水底下,不曾露头。也是冬季雨少,才到春天,春雨还未传讯,枯水时节,水量不足以淹没它,这才露了出来。
楚烟正好立在沙洲之上。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披风的面白无须男子飞了过来,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身后,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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