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平有些纳闷儿。
自己刚来到县里,就被她侦知了,田晓霞是神仙不成?
“孙少平,没良心的,半年了,半年了啊,你竟然没有来看过我一次,信也没有,人也不来,你是不是想始乱终弃?!啊?!是不是?!你说话……”
爆裂!哀怨!怒气冲天!
声浪差点把他冲一个跟头。
我乱了吗?
没有乱哪来的弃?
“你少来,都啥时代了,还乱盖帽子,你这样说话会让人误会的。都是大学生了,应该成熟一点了,读了这多年的书,一点长进也没有……”
“你少教训我,我成熟的很!”
“晓霞同志,我给你明说吧,以后见面,你要乖乖的叫我姐夫!”
“呸!你休想!你答应过我的,三年还没有过呢!”
“快了!”
“哼!你给我等着……”
“砰”的一声,电话挂断,只余忙音在响。
少平抬头,发现徐爱云正阴着脸站在窑门口,肯定是在那头偷听电话了。
“你不要乱想,是晓霞胡说的,我和她之间什么也没有。”
“没有?她为什么那样说?”
“你自己的闺女,自己还不清楚吗?”
“我清楚自己的女儿,但我不清楚你!”
“你放心吧,多年前我就答应过福军叔的。如今我也结婚了,不会有你心里想的那些事情。我看啊,与其操心这些,有功夫还不如关心下你的菜,我闻到糊味儿了。”
“你最好言行如一……”
徐爱云作了最后警告,随之匆匆的去了。
少平也有些茫然。
他觉得自己和原来的少平已经是截然的两个人,以晓霞的眼光,应该看不上自己才对呀。
以前年轻也就算了,可如今都已经二十岁了,该接触的社会也接触了,思想也应该成熟了,怎么还会如此呢?
说心里话,是个男人都会喜欢田晓霞的,他也不例外。
晓霞父亲是高官,自己是大学生,省报记者,未来前途无量。
她出身优渥,却在骨子里信奉人人平等;她独立无畏,具有现代女性的自由和果敢,偏偏却又像太阳一样,温暖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晓霞可以说是这个年代最完美的女性形象。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子,仿佛天国的女儿,怎会是人间的普通男子可以拥有的?
原来的少平不行,现在的少平更是,尤其自己还有通常男子的杂念!
所以,晓霞被安排在洪水中为救人而死,生命被永远的定格在理想和人性的光辉之中……
少平想起七三年的最初相逢,想起七四年的那个暑假,想起山洞之中的那次不期而遇,想起还在省城的田润叶,想起至今仍在京城的吴月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唉……终是年轻时候的贪念作祟,鬼使神差做了错事,到如今……只好这么走下去了。”
少平给学校挂了电话,说了资料的事,之后就在窑里读了一下午书。期间,陪着老爷子吃了生日宴,见他落寞,就陪着他下了一会儿棋。
直到傍晚,田福军才回来,一进门就说:“拿酒,要好好喝一次。”
“爸可是等你了一下午……”
“啊呀,今年这生日过的,唉……我这就去赔罪。”
徐建国听说女婿回来了,出窑来看,“别听她的,女人见识短,不知啥是重要的,看你的样子,有消息出来了?”
“对,这下可以好好的干一把了。”
“看来是好消息,那就好。”
老爷子说完,就又转身回到窑里了,后面还跟着那只黑猫。
“省里来了人,说原西被定为农村集体经济试点县了,我要在这里呆上几年了。我看啊,原来的那个计划可以试着搞一搞了。”
“这么大的变化?”
“新的时代到了,跟以往不一样了,已经到了真正做事的时候,好啊!……”
田福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少平赶忙给他满上。
“是啊,列车正在变轨,是机遇也是挑战,福军叔,也不可完全掉以轻心,还是稳步走好一些……”
“没事,先把地分了,按原来计划的,扩大自留地,该分的分,该集中的集中,把家庭产业和集体产业分开。村集体公司化可以暂缓,但具体事情和管理可以先落实起来。”
“分配方式也要改,改变以前‘人七劳三’的格局,日常按劳取酬,利润剩余纳入分红,以后各取所需……”
这时候的新任一把手踌躇满志,叙述着心里早就不知谋划多久的想法。
少平思考着说道:“那样,贸易经理二部的职能恐怕要细化了,贸易的部分和参与村里生产监督指导的部分要分开。而且贸易的部分要转变为营业管理、财务,信息组也要转变为销售推广部,正式形成营业管理、营业财务、销售推广等三驾相互协作与制衡的马车……”
田福军赞同,“这个想法好,拆分后的贸易二部,一部分和村集体是合作关系,靠合同履行交易,村集体和村民在日常劳动时是雇佣关系,年终分红时又是委托代管关系……”
少平接着说道:“如此一来,另一部分独立向外,专门从事农副产品销售,根据市场反馈,以后就可以派生出以农副产品深加工为主体的乡镇企业,实现城镇化,剩余劳动力向公社集中,偏远山区就可以实现转、并、迁,退耕还林就能够落实了……”
“你想的比我还远。没想到啊,行政管理实现不了的目标,竟然可以通过经济手段,潜移默化的完成,不简单啊……”
“经济在于引导,用的是利诱;行政管理靠的是命令,依托的是权力,各有其好处,也各有其弊端。叔,这个过程中,不知会冒出多少新思潮,可别抓了经济,物资的上去了,却忘了思想,结果精神滑了坡,那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是啊,打开了门窗,新空气进来了,苍蝇蚊子也会跟进来,看来,要提前装上纱窗才是啊……”
仿佛陷入深深的思考,田福军又饮了一杯酒,目光看向窑外,像是要穿透迷雾,看到遥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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