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八年,四月。
距离苏子瞻的案情落幕,已经过去一年有余。
他从前线被调回,并且授了一个“黄州团练使”的寄禄官,准他在黄州安顿,算是熙宁帝的一种厚赐。
严格来说,熙宁帝对苏子瞻的才华固然欣赏。
只是,苏子瞻这人留在京中同样是一个麻烦,而且与熙宁帝推崇的新法针锋相对。
这一次他尚且可以凭着对朝廷的掌控,以及对各方力量的制衡可以保住苏子瞻的性命。
但如果还有下次,熙宁帝也不能保证这群臣子愿意乖乖配合。
最终,熙宁帝权衡利弊,还是决定将这位皇祖父留的宰执之才放到外面,免得再生事端。
大宋的人才何其多也,不少他苏子瞻这一位!
与此同时,朝廷在熙宁八年三月,于东西两线集结步卒三十六万,骑兵八万,正式撕毁了与辽国的盟约,开始进攻辽国领土。
东线的宋军由呼延赞之孙,老将呼延远指挥调度,其麾下聚集了不少武院的骨干,皆是磨刀霍霍。
西线的宋军由西北种家的第二任家主,种正负责调度。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西北的种家军俨然成为镇守大宋西北的门户,军中士卒不少是地痞流氓和罪犯转化而来,性子狠厉,一般人难以镇服。
这也是大宋朝廷始终放任种家,没有调来官员取缔西北军的缘故。
归根结底,是先攘外再安内。
……
黄州,苏府。
苏子瞻将家眷安置,很快将心情给调整了过来。
虽然他没能改变新法的局面,但至少,人人相畏的“手实法”被取缔,某种意义上也遏制了人心的贪念,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至于新加的“募役法”和“市易法”。
苏子瞻仍然持保留的态度,明面上这二者是有利于百姓,而且朝廷出于战时的需要,显得更加无可厚非。
事已至此,苏子瞻只能寄希望于司马相公,希望他战后可以如约废除新法。
否则,这对天下万民而言也是一场不小的浩劫。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苏子瞻领着长子苏迈在城外的山坡开辟田地,准备将祖父的耕种手艺再次发扬光大。
苏迈打小没怎么经过苦日子,对农事的掌握相当有限。
他手上用着劲力刨地,神情很是疑惑。
“爹,您这东坡二字,不知是从何而来?”
苏子瞻闻言,微笑答道:“对于这个问题,爹有两个答案。一来,你可视作是唐时白不易在忠州所留东坡。为父打小抄着他的诗赋长大,自然心向往之。”
这个答案可以说是无比确切了。
只是,以苏迈对自己父亲的了解,他吃饭的时候都喜欢将肉留到后面吃,现在既然有两种回答,那么很有可能前一种回答是用以搪塞的。
真正让苏子瞻决意取名“东坡”的,显然另有原因。
想通了这点,苏迈面露了然,憨厚笑道:“爹,孩儿想听第二种。”
“这第二种嘛,说起来还是道听途说。”
苏子瞻放下手里的活计,抬头仰天,缓缓开口。
“多年前,文中双子之一的‘周濂溪’曾经在黄州推行教化,其府上有一世外高人,开辟花园取名‘西坡’,曾放话东坡是留与有缘人。”
听到这里,苏迈面露了然之色,点点头。
原来如此!
看来,爹是将自己当做那世外高人眼中的有缘人了。
“行了,今日先到这,余下的明日再来。”
苏子瞻看着长子汗涔涔的模样,也不忍心再使唤他,父子二人简单收拾,顺着山坡往下。
“迈儿,稍后回府好生打理一番,你秦世叔午后要来。”
“是,父亲!”
苏迈神情郑重,知道他爹口中的“秦世叔”,是高邮的秦太虚。
这秦太虚虽然没中进士,但作的一手好词,颇有柳三变的婉约韵味在其中,深受苏子瞻的推崇。
苏迈受到父亲和叔父的影响,也对词赋颇有兴趣,虽然自己的文学功底未必到家,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他神情郑重,忽然提议道:“爹,孩儿听闻城外的承天寺极其有名,虽然是佛寺,却是四方有人往来之地。千年土地歉收,这承天寺还曾开仓济民,是个难得的清雅之地。”
“开仓济民?”
苏子瞻闻言眼神微动,旋即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倒与那些招摇撞骗的和尚有所不同。不过今日前往太为匆忙,等过段日子,你我父子一同前往验明真假。”
苏迈听罢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苏子瞻明白他的意思,摇头失笑,补充道:“是为父的不妥,到时,将你娘和朝云姨娘全都带上,让他们沐浴佛法,顺便体会一下文人墨客的野趣。”
“多谢爹!”苏迈大喜过望。
“自家父子,客气什么!”
苏子瞻哈哈大笑,父子二人相携走向远处。
这一刻,苏子瞻原本有些难以释怀的心境,彻底得到了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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