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层云闭月,偌大的楚京城在宵禁之后也渐渐静了下来。廊下灯火式微,巷尾门扉已落锁,唯有城中更夫踽踽独行,偶有三两夜归人一闪而过,隐于夜幕中,不见踪迹。
城郊别院,于密林之中坐落,人迹罕至,一辆灰棚马车沿着小径驶入,停在了院门前。
从马车中钻出个蓝衫姑娘,谨慎地四下张望,确信无人尾随,才转身扣了扣马车壁,低声道:“娘娘,下车吧。”
她将帘子揭开半截,托住了从马车中伸出的细白的一只手,小心地扶下来。
从马车中走出的女子,身量高挑纤细,拢着黑色斗篷,遮住了半张脸,只瞧见削尖的下巴与微微抿起的红唇。
她们走到院门前,三重两轻的叩门声之后,里头的人立刻打开了门。
蒙着面的黑衣杀手,只露着一双戾气如刃的杏眼,瞧得出是个女子,她将她们带到花厅前,便垂首退下了,从始至终,都未曾发出过任何声音。
她们步入屋中,窗明几净,陈设颇为雅致,仿佛是为了她们的到来儿专程收拾了一番。
窗下的墨衣男子负手而立,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回过头来。
可怖的鬼面具遮住了他的容颜,像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刀口舔血的森冷。
“你来了。”他开口便是沙哑低沉的声音。
披着斗篷的女子看了他一眼,低声问:“这儿说话方便吗?”
“你放心,此处是早年我置办的别庄,早已归在长生殿名下,我已派人在四周把守着,不会有人晓得你来过。”他走过来,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对身旁的女子道:“迭珠,你先退下吧,在屋外等着。”
迭珠福了福身,应了声“是”,便转身走出了门。临走,还好奇地朝那鬼面多看了两眼。
他顿了顿,温声问:“你在近来在宫中可还好?”
她解下了斗篷,露出一张昳丽明艳的容颜,虽不似豆蔻年华的姑娘那般顾盼生辉,岁月蹁跹,却也令她多了几分风韵与威严,金红珠花,梳篦点翠,端的是凤仪万千不可逼。
她笑了笑:“朝野太平,后宫无乱,还算安生。只是这几日不知怎么的,竟接连梦见多年前的事,梦见二位姐姐与哀家一同在家中下棋编络子的场景,睡得不太好,让御医开了些安神的药茶。哀家也到了悲春伤秋的年纪……”
“怎会,不过是偶然之梦罢了,无需放在心上。”他宽慰道。
“是吗……”她默然片刻,“哀家倒是有些想念那段日子。姊妹和睦,家宅安宁,只知风月,不懂情仇,也未曾惹来死你我活的怨怼,每日只关心庭院中的枇杷可熟了……阿霆,这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阮方霆垂眸,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是啊,白驹过隙,本就如此猝不及防。”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用枇杷果砸在他头顶的小姑娘,今日已是万人之上。
“你站近些,离哀家这么远作甚。”她含笑。
他有些局促不安:“……我身上戾气重,一会儿惊了你不好。且你现在的身份,我是不是该先按着规矩,行君臣之礼?”
闻言,她只是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宫里那些奴才,成天地‘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哀家都听烦了,你我难得一见,就省了这些虚礼吧。”
他目光黯了黯,虽未屈膝,还是恭敬地俯首叩拜:“草民……不敢。”
这一句“草民”,就连她也怔了怔。
想想也罢了,尊卑有别,这本是世间规矩。
她问:“你此次来楚京城,可是上回哀家交代的事有了眉目?”
阮方霆点点头:“沈遇那老狐狸藏得极严,我查了数月才知晓,那个‘玉娘’当是一直被藏在犀渠山庄中,我派去的人曾看见云禾山中颜玉楼第九层,有人影晃过,玉娘极有可能藏身于此楼。”
“既然猜到她的藏身之处,为何不将人带回来?”她拧眉问道。
阮方霆答道:“那颜玉楼看似把守松懈,却一直在沈遇的眼皮子底下,玉娘又是他藏起来的人,我曾试过一次,还没找到人,便被发觉了,只得暂且作罢。将玉娘带回来的事,须得从长计议,我定会将她带到你面前的。”
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玉屏曾是我二姐姐的心腹,当年追杀失败,已是留下了大患,若是沈遇从她口中得知了什么,此事就麻烦了。”
“她已经被那场火烧得不成人样,能活着已是不易,想必不会轻易再招惹麻烦。”
“不,你不了解玉屏,她对我二姐忠心耿耿,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定会想方设法地回到楚京报仇。沈遇既然去黎州将她救回,必定在谋算着什么,犀渠山庄的庄主夫人身份可不一般,不可掉以轻心。”
因着玉屏之事,她特意查过沈遇。
剑宗宗主,犀渠山庄的当家,在江湖上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然世上少有人知,他多年之前曾与先帝及宁国公一同镇守边关,力抗塞外部族,听闻三人也当年也是莫逆之交,只是平定四方后,他便回到武林中去,再不问朝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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