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皑皑的山巅,风冷得刺骨,反复有不知凡几的细小利刃刮骨而过。
雁去无声,徒留身后广袤山河,寂于雪中。
披着玄色大氅的男子,顶着风雪攀上山顶,他不知自己究竟想去见谁,却不敢停下脚步。就在他终于绕过覆雪的山岩,望见风雪迷眼的崖边,那一抹明丽如火的绯色。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跋山涉水而来的全部意义——便是为了见她一面的。
在这世上,他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那个亲手在他心上刮了一刀又一刀,却从不肯对他解释只字片语的女子,他忍着疼,也要将她的名字铭刻在心头,世人都道他偏执,为同门情谊这些年连世间道理,都不愿讲了。
却从不知他是如何地深爱着她。
他动了动嘴唇,正欲喊她,却见她拔出了那把令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红影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面前女子的心口。
她的神情从始至终都风轻云淡,就连血溅在她脸上,都不曾动摇分毫。
滴落在雪上的血,如红梅盛放,披着白狐裘袍的碧衫女子就这么苍白无力地倒了下去,也将他悬在嘴边的那声“十一”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他疯了一般冲过去,抱住了那倒下的女子,清丽的容颜染上温热的血,将她胸口的衣衫都染透了,她伸出手,笑着唤了他一声“沈哥哥”,便再没了声息。
那一刻,五雷轰顶般的绝望倾塌下来,他抱着怀中的人,呼吸生生卡在嗓子眼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挚友,战死沙场前,曾将自己的亲妹妹托付与他,要他好好照顾,可是最后,他竟连护她一命,都做不到……
这份愧意,怕是今生今世,都偿还不起。
“溪明……”他的声音都在发抖,不知是怒还是悲,呆呆地望着怀中的女子,仿佛一瞬苍老数年。
绯红的衣角自眼前飘过,那把银锋长剑停在了他面前,岳溪明的血顺着剑锋滴落在雪地里,染开触目惊心的红,风一吹,便凝成了血色的霜花。
头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似有些无奈,道:“沈虽白,你杀了我吧。你不杀我,我明日便上云禾山,屠尽剑宗上下……”
往日总是笑嘻嘻地喊他“大师兄”的那个声音,此时此刻,却如同催命的魔咒。
他的心都僵住了,沉默良久,躬身抱起了岳溪明的尸体,沉重地转过了身,望着漫天的大雪,连如何生气都忘了。
“我杀不了你……十一,你不必再逼我了。”他这颗心,为她难受了好多年,终究是不会再疼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愤怒与悲哀被岁月和她磋磨了太久,他终是发现,除了叹息他什么都做不了了,他要带岳溪明回家,哪怕是一座牌位,也会让她入沈家灵堂,得以安息,享些清净,“我此后会归隐山林,再不问世事,你想杀多少人,想做什么事,我都不会再多管闲事,你……放心罢。
从今往后,你我后会无期。”
他抱着岳溪明,与她背道而驰。
这是她多年以来一直希望他做的,事到如今,终让她得偿所愿了。
至此,他将长伴古佛清灯,了却残生,这江湖,还是让他心灰意冷了。
他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苦笑。
“好一个后会无期。”她的声音伴着风雪瑟瑟传到他耳中,冷得像冰,“我在这江湖多年,想做的事总是做不成,该杀的人也总是杀不得,白白染了这两手鲜血,罪过累累,着实好笑。我晓得世人都如何说我,我铁石心肠,不可理喻,其实我也挺好奇的,我这颗心,究竟是不是铜墙铁壁,油盐不进——沈虽白,你想不想看看?”
她总是骗他,总是对他说些半真半假的话,不知愚弄了他多少回。然而这一次,她的口吻,却极为认真。
他吃惊地回过头,却见她握着一把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心口,干净利落地剜出了自己的心,捧在掌中,鲜血淋漓地递给他看,仿佛在告诉他——你看,我的心还是干净的。
那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慌张起来。
她总是有本事让他惊慌失措,这一回,依旧赢得彻底。
“你终于肯回头看我了啊……”她忽然笑了起来,一如当年,温暖又明丽,如释重负一般,朝后仰倒下去。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心,不再看他,万丈悬崖,跳得没有一丝犹豫。
他冲过去,什么都没能留住,失魂落魄地坐在崖顶,心口疼得厉害,他呆呆地望着那深渊,好久好久,眼泪从满是血丝的眼中滚了下来,砸在雪里,无声无息。
恍恍惚惚中,无数零碎的画面闪过脑海,从支离破碎到逐渐明晰,自青葱少男至垂垂老矣,生离死别,轮回更迭,撕心裂肺又渐渐看淡,仿佛要将他的脑子生生炸开。
似是历经了几辈子那样漫长的岁月,他最后看到的,是他的小师妹。
她一身嫁衣如火,站在石阶上对他笑。
她说:“沈虽白,你再不拜堂,我可就不嫁了。”
狡黠的眼神,漫不经心的口吻,与这十里红妆,交映在一处,占满了他的心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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