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郡太守府内,沮授正端坐其中,审配与田丰正坐在两侧——魏郡太守中三位河北出身的重臣齐聚一堂。
“看来被伯业兄料中了。”审配坐在一旁,手里捏着一卷竹简,轻轻转动把玩,“这位公子青羽,当真是天子故意而为之。”
沮授沮伯业,这位魏郡权势第一的人物,只是静静望着大门之外的空旷院落,似是在思考什么。
田丰望着沮授沉思的侧脸,缓缓道:“只不过,祸福相依,目前尚不能说准。”
审配叹了一口气,道:“伯业兄手握魏郡大半政务,难免被这位公子猜忌。”他展开手中的竹简,眼神落在简中字迹上:“黄巾之乱,是大汉二百年来未有过的变局。而今外有黄巾军,中有流民,内有派系之分。这位太守若是猜忌我等,当真是太难过了些。”
“又非死劫,岂曰难过?”田丰脸上略显轻佻之色,“黄巾军又非铁板一块,分而治之,并不难料。”
“元皓兄——”审配皱着眉头,一字一顿道:“能否说些好听的,死字不祥。”——审配最不喜欢田丰便是这点,田元皓是智者,只可惜脾气太臭,心气太高,说话又不喜留有余地,虽是名士,朋友却着实少得可怜,除了审配和沮授之外,还当真没什么朋友。
一直端坐着的沮授突然往审配这里看来:“可是在看魏郡的人口田亩?”
“正是。”审配一抬头,感到沮授话中有话:“怎么?”
“你不觉得奇怪么?”沮授望着他,“这位公子青羽,并非不信任。”
三人皆知,白日里孙原提点了沮授,看似是有意提防沮授,其实不过只是敲打。魏郡需要沮授,因为河北从来多豪门,而冀州豪门前三便有沮授掌握的沮家。
沮授的身份地位,华歆知道,张范也知道,所以他们请出了沮授总掌魏郡政务,虽然华歆和张范先后接手魏郡郡丞之位,但真正控制魏郡的,是沮授。他们需要沮授出手,以他的威望,为孙原奠定掌控魏郡的第一块基石。
但是也正因如此,沮授太容易架空孙原,他是沮家的当家之主,他振臂一呼,冀州的豪门、名士,争相景从,当初张范和华歆两个人初到魏郡,几乎无人可用,全是沮授引荐了一批河北出身的掾属将这些积压的政务一一扛了下来。也正因为如此,沮授对孙原而言,亦是最大的威胁。
“他若不信任,又岂会任由伯业继续主掌政务。”田丰道,“不说管幼安、邴根矩这样的人物,便是他从太学里带出的那些后生人物,无一是泛泛之辈,将来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良才。”
审配摇摇头,直接接口道:“然而甫入魏郡太守府,便将府内派系分了出来,确实不智。”
“正南——”沮授轻轻抬手,示意审配不可再说。审配一愣,自知失言,一笑而过。
“魏郡局面不难解,难解的是这天下的局。”
他举目望着门外,正是西南方向:“你可知道,让我惊讶的并不是这位公子青羽,而是他背后的那位……”
西南,帝都,雒阳。
“大汉天子。”
审配一怔,他确实没想到,他还在思索魏郡,而沮授已然看到了帝都,看到了那位掌控一切的大汉天子。
田丰接口道:“孙原是天子亲自任命的魏郡太守,有三公任命,而内朝的中官竟然没有出手阻拦,实属罕见。”
审配眉头一跳,田丰的话陡然将他点醒了。孙原的任命太蹊跷,正因为这些蹊跷,让沮授看出了事情背后的可怕。
当今天子即位至今十六年,十六年,朝堂纷争不已,两次党锢,两位大将军死在朝堂争夺之中,十六年来天子碌碌无为,为何突然要任命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为冀州第一大郡的太守?
当初沮授就知道孙原必不简单,却没想到,这位大汉最年轻的太守,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二百年前,光武皇帝崛起的所在,就是这里,河北。”
二百年前王莽篡汉,天下大乱,光武皇帝刘秀一人入河北,不到两年时间,雄踞冀、幽二州,武功赫赫,名震天下。
当今天子,家乡便在河北。
沮授望着两人:“当年光武皇帝如何平定河北,你们二人想必清楚。”
两人互视一眼,同时点头。两人皆是饱学之人,对二百年前那风起云涌的时代更是了如指掌。王莽篡汉,天下群雄并起,光武皇帝刘秀受命出抚河北,可谓艰辛。
“四面皆敌之中,耿弇将军劝光武皇帝统领河北,而成霸业。耿弇将军更被光武皇帝称为‘此乃我北道主人’。”
他缓缓起身,左手轻抬:“今日之局,何其相似?”
沮授看到的,是“北道主人”,是当今天子对孙原寄予的浑厚希望。
大汉的朝堂,士人、外戚、中官,此起彼伏,大汉的权力于跌宕间,从未真正落入天子之手。天子需要实力,需要强大的实力。而他不过只是一个落魄侯爵,从他成为天子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便从来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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