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虽则上辈子就知道许家,也与许家认识,只是,她性子沉闷,不讨喜,什么事都爱憋在心里,再加上上辈子一颗心就在魏年身上,自己过的煎熬,岁月亦是蹉跎。如今重来,放开魏年,陈萱发现,身边许多事是值得自己多想一想的。
陈萱两辈子头一遭发现,原来,世上还有许家这样的人家,穷到吃大酱咸菜窝窝头,也要供家里孩子念书。而且,不只是男孩子念,女孩子也一样到学堂念书。
这样的人家,叫书香门第。
书香门第。
陈萱在唇齿间无声的咀嚼两遍,心中有些难言滋味。
陈萱给魏年收拾西配间越发用心,就是那张魏家人除非算账时才用的有些陈旧的书桌,都被陈萱一遍又一遍的擦到光可鉴人。连带着西配间的窗帘,椅子上的坐垫,都被陈萱拆洗的崭崭新,魏老太太瞧见她把西配间的地砖缝都打扫的纤尘不染,嘀咕一句,“对阿年的事倒挺上心。”
陈萱其实不是对魏年的事上心,她就是觉着,念书这事,当真是一件极了不得的事。
魏银虽然说自己识的字也不多,不过,魏银却是能帮着魏老太太记一记账的。大嫂李氏在娘家也是学过认字的,所以,平日里采买菜蔬的事,都是大嫂李氏来办。陈萱并不是眼红大嫂这采买的差使,她就是觉着,认字当真是一件极有用处的事。
不像她,一个字都不认得。
像魏银说的,现下都管这种人叫睁眼瞎。
睁眼瞎。
年三十的时候,后邻许家送来许家老爷写的对联,魏老太太让魏杰魏明两个孙子贴在门口,魏云跟着哥哥们一道贴对联。魏银则去了西配间裁红纸,陈萱把炭盆给她端过去,又给她倒了一碗热茶水,说,“西配间儿没个火,怪冷的,老太太屋里裁也一样啊。”
“以前也想不起来西配间,二嫂你把西配间收拾的这么好,这里宽敞,妈屋里东西多,太挤了,就过来裁了。”魏银俐落的把红纸铺好,陈萱帮她比对齐了,随口问,“这红纸裁来做什么?”
魏银道,“做红包啊,过年了,咱们做长辈子,初一阿杰他们要拜年的。”
陈萱心里一阵发慌,继而脸上有些火辣,就听魏银说,“二嫂,我一起帮你做了吧。”
陈萱忙不迭的应了一声,心里却是愁的要死,她怎么把这事忘了呢。是啊,明天是大年初一,孩子们拜年,做长辈的,都是要给压岁钱的啊!
可是,她嫁过来时,除了这几件嫁妆,婶子没再多给一文钱,几个侄子侄女的红包要怎么办?上辈子,上辈子……上辈子在魏家的第一个新年,她那时刚进魏家门,魏年不喜,婆婆刁钻,再加上过年各有各的忙,也没人提醒她,她自己也没想到。那一年的初一清晨,陈萱窘迫的恨不得钻地缝里去。到后来在魏家的十几年新年,她一样没钱,都是给侄子侄女的做件新衣做双新鞋什么的。
这可如何是好呢?
现做衣裳做鞋也来不及了啊。
哎,就是现做衣裳鞋袜来得及,她也没料子给侄子侄女的做衣裳鞋袜的。
陈萱愁的,对着一桌子鸡鱼肘肉的年夜饭都没吃几筷子。
好在,魏老太太对媳妇的要求一向是干得多吃得少,见陈萱吃饭克制,魏老太太很满意。
陈萱愁的紧,想着早些回屋想个法子,偏生年三十要守岁,魏老太太张罗着打牌,陈萱虽不会打牌,也被魏老太太留在一畔服侍着添茶水、拢炭盆,还要兼给魏老太太纳鞋底,这是魏老太太明年春天要穿的单鞋。
陈萱低头纳着鞋底,一直愁到守完岁。十二点钟时,魏家男人们在院子里放了代表“高升”的二踢脚,魏老太太的牌局也散了,大家各回各屋。
陈萱随着魏年回屋,二人洗漱后,魏年被子一蒙头就要睡了。年三十这夜,屋里的灯是不灭的,院里的灯也亮着,整个北京城都沉浸在新春的喜庆中。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陈萱终于拿定了主意。
陈萱看着蒙头的魏年,两只手扭在一处,扭了半日方说,“阿年哥,能跟你借一块五毛钱不?”
魏年听陈萱这话就露出头来,他头枕双臂,一张面孔雪白漂亮,衬得那极村气的鸳鸯戏水的被面都显得没那么艳俗了。魏年好奇,“你用钱做什么呀?”大过年的,陈萱竟然找他借钱。
陈萱因为自身的贫困,窘的脸都红了,她一向喜欢魏年的漂亮,这个时候,却是根本没顾得上看魏年一眼,低头小声说,“明儿大年初一,今儿下晌我同阿银糊红包时才想起来,得给孩子们准备压岁钱,我没钱,想着,先借你一块五,一个孩子五毛钱,等以后我想法子挣了钱,再还你,成不?”因事情有些丢脸,一开口,陈萱索性一股恼都说了出来。她绝不想再重复前世孩子们给她拜年时,那种两手空空的羞愧与窘迫。
魏年听竟是这样,又是想笑又是无奈,支起身子道,“你去衣柜里我大衣里袋的钱包拿就是了,每个月爹也会给我发一份工钱,虽然不多,就算零花,我都放里头的。前几天我放钱你不还见着了,至于愁一大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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