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林站在自家原本的大门前面,印象里这是一处小院,院里有四间茅草房。眼前只有烧焦后的现场,倒塌的土墙。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一言不发的他,转身来到曾经村子的最中央。县衙差人过来,在这里现挖了几个大土坑,一千多具无头尸体,草草烧了之后,骨灰混到一起埋了下去。
那几个歪七八钮的木牌,连个字都没有,这就是朱家村全村男女老少的最后归宿。一千二百三十七口,一千二百三十七个大活人。
这里面没有十岁以下的孩童,也没有年轻姑娘和媳妇,那些官府衙役猜测,是被强盗抓走卖掉了。卖掉孩子和女人,还能理解。那带走这一千多颗人头做什么去了?
古往今来,强盗无数。可从没听说哪里的强盗,会在烧杀抢掠之后,把人头带走。还有一种更不靠谱的猜测,辽东王的蛮兵来了。海天关好好的没破,那是方圆两千里内,辽东王大军能进来的最近路径。
其余地方,要么山路陡峭,要么有的别的关卡守住。难道,辽东王的蛮兵,是用翅膀飞过来的?
朱家村的老少爷们,没有那么好欺负。朱家村在大山里面,距离最近的村庄,也要四十里路。可朱家村里,住着二十几个闯荡江湖过的乡亲,还有十几个退下来的镖师。
他朱林一身强悍的刀术,不也是邻居朱三叔手把手教的么?寻常强盗,听见朱家村的名声,也不敢来啊。
不论怎么猜测,都只有一种说法能解释这一切,宁武军,驻守海天关的宁武军。这里距离海天关不到百里,只有他们,才有这个本事。
也只有他们,才需要人头,要向兵部表功,那敌人的人头是必备之物。哪怕没有敌人的人头,是人头,也行。
“朱林,没想到你去漠北那么多年,还活着。别难过了,朱家村就剩下我们这几个还没死的。乡亲们的血仇,咱们不敢忘。不用再猜了,这是宁武军干的。宁武军在杀良冒功,杀良冒功啊。”
在朱林身后不远,说话的是朱老大,一个朴实的猎户,也是土生土长的朱家村人。在他身后,还有四个人,也都是进山打猎的猎户。正因为他们进山打猎,所以错过了这场灾难,活了下来。
“宁武军大将军,咱们斗不过。朱家村没了,但还有咱们。我们兄弟几个,准备在那边不远,重建村子,你要不要来?”
朱老大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是啊,宁武军他们惹不起,宁武军的大将军,他们更惹不起。就算进帝都去告状,又有谁会理会他们几个老百姓?这仇,比天都大,也只能先忍着,忍着,忍着。哪怕忍到死,忍到下一辈子去。
宁武军的李成海大将军,权倾朝野的李家,难道就会一直这么嚣张下去?总有他们衰落的一天,一定会有。这是朱家村剩余几个男人的想法,但,这不包括朱林。他朱林可不想这么窝囊的忍着,他也没法这样活着。
他是什么人?跟随商队出入漠北草原十年,战刀下死掉的马贼起码上百。连号称漠北第一的大马贼,杜大雕,都被他斩了一条腿去。漠北有许多刀客,假如有个排名,他朱林,自然会在第一位。
“大哥,你们几个保重,好好活着,多娶几个媳妇,多生几个孩子。这里有我的一点家底,不多,这十年,才攒下三千两银子。你们哥几个拿去分了,把房子院子都建起来,多雇几个长工,把咱们村子的地,都给种上。请几个和尚回来,做一场法事,多少超度一下他们的冤魂。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日后再见。”
“朱林,我知道你厉害。可你一个人,能打几个呢?宁武军有十万,那李成海有十万人守着,你这是去送死啊。听哥哥的,忍一忍,咱们先过日子。”朱老大再次开口相劝。朱林没有听,执意留下银子,转身离去。
这次回乡之前,他是真有金盆洗手的打算。在漠北吃了十年风沙,攒下这三千两银子。原本就是回来,把房子盖一盖,再娶个婆娘,生几个孩子,好好孝敬一下爹娘。
这个想法,他想了一路。可现在呢,他认命了。他明白,自从他在漠北草原,第一次挥起战刀之时,就注定了这一生,血光不断。杀了那么多人,哪怕都是马贼强盗,那也是人啊。
现在,该轮到他自己了。既然不能孝敬爹娘了,那就给他们报仇吧。宁武军算个鸟,他李成海再势力大,又如何?只要他是一个脑袋,就不怕。一次不成,那就两次,总要砍下来他的脑袋,祭奠父老乡亲,给惨死的父老乡亲,一个交代。
一阵凉风吹来,朱林扑通一声跪在草地上,冲着天上的太阳大喊:“爹娘,是儿子不孝,让你们死不瞑目啊。”直到此刻,这个汉子,漠北第一刀客,终于想起来了,他该哭的。
爹娘和乡亲们都不在了,但是,他该哭一场的。还好,不算晚,他想起来了。无人的林地之中,朱林哽咽啜泣,泪如雨下。良久之后,双眼通红的他擦去泪水,缓缓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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