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这一身乱七八糟的外伤,”孟梁拉着顾襄一一摸过江朝欢身上缠着白纱布的地方,最后停在右肩处,重重叹道:
“尤其是肩胛骨这里,他这儿本就有旧伤,这次又被一剑洞穿,你知道有多难办吗?光是这个伤口,我就花了整整一天手术清理碎骨、接续缝合,生怕恢复不好影响他日后使剑。”
“……那真是辛苦你了。”顾襄一脸惭色,连连点头。
“但很快我就发现我可能多虑了。因为,他能不能醒过来都难说!”孟梁的眉心都拧出了一个川字,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身上的折红英一年来发作了数不清多少次,早就超出了心脏能承受的极限。结果他还不知好歹地妄动内力、强冲穴位,简直是取死之道!”
“这个……”顾襄忧心如焚,却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只得希冀地望着他:“那也还有救的吧?”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心脏功能严重受损,但心悸又持续不停,两者相互激发不断恶化,他的心脉已经毁得七七八八了,若是师父还在说不定能想出办法,但我……”孟梁垂下目光,摇了摇头。
尽管不忍看顾襄痛苦,但作为大夫,他总要说实话的。至少,也要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良久,顾襄的指尖悬在江朝欢心口半寸,却不再敢落下,最终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了。”
听着她气息不稳、却仍强撑着保持镇定的声音,孟梁的心也揪成一团。只能勉强安慰她:
“不过也没那么绝对。从去年中秋开始,我就在研究调养心疾的法子,这次给他用上也还算有效,应该能再多撑几个月。只要折红英不继续发作,想必还有时间和希望治好他。”
听了孟梁的话,顾襄半晌无言。
掌心包裹住的那只手比往日还凉,几乎感受不到脉搏的跳动,连带着她的指尖也变得冰冷。
但,孟梁的意思说明至少目前他们的情况还算稳定,总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
她努力平复心情,转身问道:
“既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危,为什么他们都还是这副样子,醒不过来?”
“为什么?”
这下,孟梁的脸几乎拧成了苦瓜形,“因为我之前说的都还不是最严重的,你捡回来的这三个人,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
“没有求生欲。”
顾襄一怔。
便听孟梁抱怨道:“人不想自救,别人再努力有什么用?”
“你说他们都不想活了?”顾襄有些难以接受。
“那倒也不是。怎么说呢,他们也不是求死,只是对生死无所谓了。大概算心灰意冷、顺其自然吧。”
“对活下去没有强烈渴望和执着的病人,是世间最难医治的。所以你看,给他们进药都那么困难,更别提让他们主动配合我运气疗伤了。”
“万法唯心造,救人先救心。如果救不活他们的心,就算暂时救醒他们,也只是稍微延长了一点时间而已。”
……
孟梁离去已久,落日也渐渐西斜,唯有三人仍静静躺着,毫无变化,仿佛时间在他们身上都凝固了。
救人疗心,可对他们来说,沉睡是否才是逃避痛苦的唯一途径?才是对他们更好的选择?
身已行至穷途末路,心,真的还能救回来吗?
还应该,再度把他们的心置于清醒的绝望当中吗?
……
顾襄苦思半日,终究什么也没做,转身而去。
接下来几天,她努力配合孟梁给他们熬药、换药、喂药,又揽过了大部分杂活,孟梁终于轻松了一些,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但顾襄却睡不着,她闲着的时候便坐在门口,捧着孟九转留下的医书,一看就是半宿。
她也不知道自己看进去了没有,看懂了多少。只是每每有了些灵感,又很快会被那些烦乱的思绪冲散。看她这样,孟梁反倒更担心起她了。
“你真的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不知何时孟梁来到了她身后。
“这样,不好吗?”她更像是在问自己。
“停在原地是等不到结果的。”孟梁疑惑:“这是你说过的话。”
“但我有很多事都想不明白。我怕做出的决定只是自以为是。”
“你是不是被那个江朝欢传染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孟梁的声音有些愠怒。
“师父说你是最勇敢、最坚定的,无论何时我只需要跟着你就好。可现在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你让那些死去的人如何安心?还活着的人又如何收场?”
一刹那,顾襄的心沉沉滞下,她回过头,透过孟梁,仿佛看到了小缙吵嘴时的幼稚神情,又依稀听到江边不断退后的船舷上,嵇盈风努力故作轻松的嘱托。
她,他们,没有资格停下来。
何况,连神秘人托她转达的问题都不曾告知江朝欢,又怎知道他会如何抉择?
……
“江朝欢,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吧。”
冲回屋中,顾襄抱着手站在江朝欢面前,恶狠狠道:“孟梁说得没错,你这人还真是可恶,我回来短短三天就被你传染得心灰意冷了。明明前几天我还好端端的,谢酽都说不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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