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塬上,御帐前,皇后伏寿居中而坐,一侧坐着贵人宋都,一侧坐着唐姬与蔡琰。
篝火上吊着陶釜,水已经烧开了,翻着白沫,侍女们将煮熟的马肉捞出来,切成小片,送到各人面前的盘子里。
“吃吧,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伏寿淡淡的笑着,扬了扬手。
“谢殿下。”宋都躬身施礼。
“谢皇后。”唐姬与蔡琰也行了礼,捧起盘子,夹起马肉,蘸了些酱,送入口中,慢慢的嚼着。
“嫂嫂,你多吃点。”伏寿一手挽着袖子,一手夹起一块肉,送到唐姬的面前。“听说这一次能取胜,嫂嫂提供的信息至关重要。若嫂嫂是男子,此刻就要坐在陛下面前,与诸将一起庆功了。”
唐姬淡淡地说道:“皇后言重了,臣妾不敢当。此战能胜,是陛下临危不乱,公卿们运筹得当,将士用心,与臣妾无关。”
“嫂嫂客气了。”伏寿又挟起一块肉,送到蔡琰面前。
蔡琰连忙接过肉,又放下盘子,离席跪地拜谢。
“夫人不必拘礼,这里可不是宫里。”伏寿浅笑道。
蔡琰轻声说道:“圣人曰,诚于中,形成外,故君子慎独,不敢逾矩。又曰,祭如在。身虽不在皇宫,礼不可忘。”
伏寿轻叹,放下筷子,伸手扶起蔡琰。“夫人所言,令人惭愧。自朝廷西狩以来,诸事荒乱,还能像夫人这般守礼的人可不多了。”
唐姬黛眉微皱,咽下了嘴里的肉,放下碗筷。“谢皇后赐肉,臣妾已饱,请先告退。”
伏寿惊道:“嫂嫂,这才吃几口,怎么就饱了?”
唐姬淡淡地说道:“臣妾量小,请皇后见谅。”说完,款款一拜,起身离去。
伏寿神情尴尬,本欲发作,又不愿在蔡琰面前丢了体面。
蔡琰也没料到这个情况,进退两难。她想了想,也拜谢道:“谢皇后赐肉。妾刚刚脱困,不宜进食太多荤腥,恐不能受,请告退。”
伏寿心情不好,讪讪地摆了摆手,示意蔡琰自便。
蔡琰离席,来到一旁的小帐里,却没看到唐姬。出来一看,见远处塬边有一个人影,像是唐姬,便走了过去,借着月光仔细一看,果然是她。
“夫人?”
唐姬转身,见是蔡琰,便招了招手,示意蔡琰走近。
蔡琰走了过去,欠身施礼。“请夫人恕罪,妾并非……”
唐姬无声地笑笑,挽着蔡琰的手,轻轻抚了抚。“无妨,我出身寒微,又有阉竖之名,岂能和世代高门的琅琊伏氏相提并论。且身在其位,有些事不得不然,她也是习惯成自然,无心之失。我不怪她。”
蔡琰打量了唐姬一眼,沉吟片刻,转头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其实皇后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夫人有丈夫气,若不是女子,此刻也是可以坐在天子面前,与诸将一起庆功的。”
唐姬诧异地看着蔡琰。“你都听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妾只是听侍郎杨修说,夫人以大局为重,气度甚大,就连陛下也是感激的。”
唐姬笑了一声:“这杨侍郎……”她说了一半,又闭上了嘴巴,看向远处的大营,嘴角挑起一丝温馨的浅笑。“蔡夫人,听说你想去杨家借住?”
“举目无亲,眼下也只有杨家能有我容身之地。”蔡琰苦笑道:“先父昔日曾与太尉为同僚,在东观修史,相交甚契。我蔡氏与袁氏也是姻亲之家,想来袁夫人也能看在旧日情份上庇护一二。”
“令尊与袁氏亲近,我也略有耳闻。不过此时此刻,我却不建议你去杨家借住。”
“为何?”
“我若记得不错,令尊仿佛只有你一个女儿,并无其他子嗣。”
“诚如夫人所言。”蔡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酸楚。
父亲蔡邕虽以她为傲,她毕竟是个女子,蔡邕一直想生个儿子,继承家业。如今人都死了,自然也就谈不上了。
这一脉,便算是绝了。
“令尊因一时失言,为王司徒所杀,未竟之事业,除了夫人,还有谁能继承?”
蔡琰眉心微蹙,不明白唐姬想说什么。
“陛下有志于中兴,接下来这十余年,必是风云激荡,英雄辈出,不亚于高祖开国、光武中兴之时。陛下一言一行,皆当载于青史,传于后世。夫人若能留在陛下身边,做一女官如班昭,记录陛下言行,功绩岂在令尊之下?”
蔡琰一时心动,不期然地想起了天子温暖的眼神。
但她随即又自惭形秽。
自己身陷贼营数年,名节尽失,如何堪作天子身边的女官。
至于说班昭,更不是她敢奢望的。
但唐姬所说也极有吸引力,不由得她不向往。
于她个人而言,这是继承先父蔡邕遗志的好机会。
于史家而言,这很可能是一段极其精彩的历史,如能亲身经历,一一记录,将是何等有幸?
就算是班昭也没这样的机会。
“夫人所言甚是,只是我……”蔡琰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她听杨修说过,唐姬对天子的影响比皇后伏寿还要大,如果唐姬提议,天子有很大可能答应。
可是那样一来,她就不得不置身于唐姬与皇后的纷争之中了。
“你不必急着答应我,可以慢慢考虑。”唐姬笑笑。“反正这场大战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结束的,李傕,可不是李式,没那么好应付。”
想起李傕、李式父子,蔡琰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裹紧了衣服。
——
“你还有脸回来?”李傕冷笑着,将手中的金杯捏扁。
李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这是做甚?”胡氏怒目而视。“阿式虽然不胜,却也尽力了。都是那些天杀的蛮夷不听将令,见死不救,这才导致阿式后力不继。你不去处罚他们,却来为难儿子?”
李傕气不打一处来。“尽力了?他的力气用在哪儿了,你心里还没数?”他站了起来,走到李式身后,一脚踢在李式的腰上。“你看他这腰,软得像汤饼似的,还坐得稳马背吗?”
李式痛得“嗷”的一嗓子叫了起来,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胡氏大急,张开双臂,趴在李式身上,怒喝道:“你要杀,便将我母子一并杀了吧。年轻人,有几个不好色?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当初看上了弘农王夫人,不也是像是发情的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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