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荀或的问题,刘协并没有发表意见,而是悠闲的端起了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小口。
年轻的身体就是好,新陈谢代快,就连酒量都变好了。
换作以前,这种长夜之饮他想都不敢想,哪怕喝的是啤酒。
这让他有资格从容不迫,母须频频起身放水。
正如此刻,兵权在手,织妨、印坊也在手,他不用找司徒府要钱,自然可以看他们怎么选择。
皇室的开支在后期暴增,可不仅仅是荀或说的那些理由,什么孝桓、孝灵奢侈、后宫之人数以万计,日费千金。
儒家重礼才是其中最不可忽视的关键原因。
儒家之礼本就注重形式。
夫子对子贡说,尔爱其羊,吾爱其礼。
没有羊,还谈什么礼?
所以为了维护体面,大量的礼仪性开支是必须的,否则就是失礼。儒术独尊,礼是儒门约束天子最冠冕堂皇的理由,这礼自然不能缺,钱自然也没少花。
最典型的就是厚葬。
本朝厚葬之风极盛,不仅是皇室,百姓也是如此。后世考古,东汉出土了大量的画像砖,就是托厚葬之风所赐。
对后世考古来说,厚葬提供了大量的实物资料。可是对当世人来说,厚葬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因此破产的家庭不在少数。
皇室也差不多,后来孝桓、孝灵财政崩溃,某种一个原因就和厚葬的习俗密切相关。
建康元年,孝顺帝驾崩之后,孝冲在位四个月,孝质在位都一年半,连皇陵都来不及修。孝冲皇帝的怀陵、孝质皇帝的静陵都是在孝桓帝在位期间完成的,对孝桓朝的财政影响之大,无论如何也不该忽视。
荀或不说,不代表就可以无视。
厚葬只是其中一方面,其他各种礼仪的开销也极庞大,比如一年饮食的开销就高达两亿,衣物也要近两亿,各种费用加起来,接近全国财政收入的四成。
对于一个穿越客而言,这是一个极恐怖的数字。
即使是对这个时代而已,这也是一个难以承受的负担,财政难以为继几乎是必然。
所以,要改善财政状况,改革儒家之礼势在必行。
历史上的曹操、诸葛亮都提倡节俭、薄葬,并非他们的道德高尚,而是形势逼着他们这么做。
但这样的提议不能由他来提出。否则好心没好报,儒家不仅不会感激他,还会担心他削弱儒家的话语权。他只是将织坊这个目前最来钱的产业牢牢抓在手中,先满足自己的开支,确保不用向司徒府要钱,然后看这些儒生士大夫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万一不如意,就将山林矿泽收归少府,将皇室开支与朝廷开支分开,各花各的。
反正我不可能缺钱,不用像孝灵帝一样建万金堂,钱没攒下,反落得一身骂名。
如今荀或果然沉不住气,提出了少府与大司农职权的划分问题,刘协很想看看他们能提出什么样的方案来。
杨彪、周忠都是老狐狸。他们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只是没有合适的方案,此刻听荀或提出,知道是刘巴拱的火,正中下怀,纷纷将殷切的目光看向了荀或。
张济不懂经济,一脸茫然。
贾诩低着头,都快要睡着了,一副这事与我无关,你们别问我的架势。
荀或也知道自己既然挑起了这个话题,就不能再往后躲。他提出两个方案:一是维持当前制度,不分皇室、朝廷,都由司徒府控制,但是要对皇室的规模进行限制,以免无限膨胀;二是将皇室与朝廷分开,重新划分各自的权力范围。
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矿山的收益。
荀或的建议是,既然光武帝将盐铁、矿山等收益划归大司农,就不要再改了,这些还是归大司农。这些收益数额巨大,又对民生经济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还是由大司农控制更合适一些。
杨彪、周忠悄悄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抚着胡须,一脸深沉,却不置可否。
刘协嘴角轻撇。
一旁的皇后伏寿很不高兴,却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眼皮,脸上也没了笑容。
坐得比较近的荀文倩、甄宓听到了大概,荀文倩神情有些尴尬,甄宓却笑靥如花,轻声对荀文倩说道:“荀尹这是要将印坊、织坊全部收归司徒府吗?那我们倒是清闲了,不用再这么辛苦。”
声音虽然不大,荀或却听得清楚,脸有些发热。
印坊、织坊都是天子一手策划,皇后与贵人们辛辛苦苦搞起来的,其中还包括他的女儿荀文倩,想收回就收回?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若想如愿,必然要做出能让天子接受的巨大让步。这个让步是什么,他大致猜得出,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话到嘴边,他还是犹豫了。
这关系到儒门的地位,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说出口的。
虽说天子新政迭出,已经在实质上动摇了儒门独尊的地位,毕竟还没有公开否认这一点。在不少人看来,从事实学的也是儒门士子,非儒门士子大多还只是做事的工匠,与仕途关系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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