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还未钻入耳朵,多伯里已经醒来。他不乐意睁开眼,彷佛这样就能逃避枯燥的一天。快了,快到了,用岁月堆积出来的经验已化作直觉,多伯里不必睁眼,他知道铃声就快响起来了,清晨就在眼前,而自己要像以前的自己一样,开始这崭新又重复的一天。果然,闹钟叫个不停,他缓缓爬起来,走下床,换好衣服,打开门,他的身体已迈出此地,思想却仍在床铺上沉眠。吉斯玛早等在客厅里了,两人一言不发,安静地吃起东西,多伯里重复着咀嚼的动作,就像人生前四十几年一样,他开始感到劳累,觉得厌烦,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不吃东西,他会饿死的。吉斯玛似乎已结束了例行的早餐活动,匆匆走出门去,多伯里下意识抬头,看向墙上的表,才发现这东西不知坏了多久了。等有空了再修吧,和之前一样,他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他也走出门,学着自己的妻子,学着之前的自己,他发觉自己的思想总是慢了躯体一步,当自己走到房子外面时,先前停留在床上的思想才刚刚下来,他走到客厅里,慢条斯理地品味着餐桌上的食物。多伯里没管他,转身走入熟悉的路线中,这是他规划出来的捷径,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公司。当然,他并未刻意做过什么,只不过走得太多,走得太久,有一天清晨,自然而然便踏上了这条路。他张开眼看向周围的景色,内心的窗户闭合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什么,这条路上的建筑全是老朋友,这条路上的声音都能编成曲子了,有位老太太跟他打招呼,她早说过这句话了,多伯里搞不清楚,但也没必要搞清楚,他知道,自己必须工作,必须赚钱,不然一定要饿死。他一日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工作,只是为了确保进食这一行为能一日一日地重复在自己身上。
他穿过繁华的街道了,空中的鸟儿正穿过穹顶,他走进公司的大厅了,远处的孩子正走进游乐场,多伯里强行让自己开心起来,他一进公司就露出笑容,这张脸不知是谁的。他走到自己办公的地方,路上有同事向他招手问好,这句话早说过了,这句话早说过了,他知道这人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全搞明白了。他知道这是成熟的表现,自己已到中年,但在很多方面还不成熟,从小时候起,多伯里便厌恶着自己,他痛恨自己与他人之间的小小不同,这恨意有时会成了渴望,对成功的渴望。可惜,他十分清楚,自己空有一身特点,却并无丝毫长处,因此,这特点便成了缺口,附着在他身上,侵蚀着每寸肌肤,而路过者只需瞥他一眼,便知这人是个与众不同又毫无用处的废物。
所幸,多伯里还有能派上用场的工具,从他的工具箱里拿出来的,他把这东西盖在自己脸上,别人便再不会看他了,他发现自己的特别之处便是掩盖自己的特别之处,这让他觉得庆幸,他想起儿时上学的日子,只要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成绩如何都无关紧要,别人不会看过来的,没人会嘲笑他,他在一切开始之前就放弃了,如何迎来失败呢?多伯里想着,想着,宽大的身子已自己走进办公处了。
他要开始工作。
他的工作是有些乏味的规律的,他把这些东西掌握得很牢,因此能坐在这里发呆乱想。多伯里开始遐想,他知道总会有个答案,或许不是固定答案,但总能有参考答案,他的生命,应当是向正确答案靠近的,把多余的删掉,删不掉就藏起来,把不够的补上,补不上便开始伪装,多伯里总喜欢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思考,这些思绪既无价值也无意义,与答案也相去甚远,多伯里用手抚摸自己的脸,一面笑一面睡觉,这是种假笑,他在虚度时光。上午很快便过去了,多伯里回想不起来自己干了什么,他跟同事成群结队地来到餐厅,准备解决午饭的问题。自己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他习惯把一天分作三个节点,早饭,午饭,晚饭,捱过这顿饭,就能够期待晚饭,吃过晚饭后,就又能望见新的一天。多伯里跟一群人坐在一起,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吃过午餐后,他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办公处,坐在桌子旁,继续发呆。他想不起来自己中午吃了什么,也许还没吃饭,也许他现在该去吃饭,但没人陪他一起过去,所以他不敢乱动了。他感到骄傲,他有份稳定的工作,不愁吃不愁穿,这世上还有很多比他更悲惨的人,他想起了家里堆积着的东西,那是自己的收藏品,在不工作时,他总会去一些没去过的地方,见一些没见过的人,从他们手里买一些没见过的东西。吉斯玛并不喜欢这种行为,因为那都是些没用的玩意儿,多伯里理解她的想法,却不想改变,他今年几岁了?也许已四十三岁了,他发觉,自己早已没了改变的心气,也丧失了尝试的资格,公司墙上的钟表安静地走着,多伯里仰起脑袋,安静地看着,他看着指针慢慢旋转,便能感到生命在渐渐流失,这会使他清醒,使他清醒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还存在于这世上。
当窗户外暗下来,便宣告着这一天走入了尾声,多伯里看着繁华的夜景,绚丽的灯光,不发一言。他想到外面的世界去,却不知该去哪里,或许那里没有大同小异的繁华,也没有重复枯燥的旋律,外面的世界只是种惊喜,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惊喜,就像儿时的自己在夜半打开窗户,一只书本上从未见过的鸟类就那样飞过头顶,外面的世界五彩缤纷,而我躺在坟墓里,日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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