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愣愣地看了黛玉好半天, 突然觉得,自己怕是从来都不理解这位一见便觉亲切,仿佛久别重逢的弟弟。
——不过话说回来,宝玉那自以为的了解本来就只是个自以为, 绛珠也好黛玉也罢, 也并没去有把这份理解和熟识当做生死之交人生知己:
上辈子的神瑛侍者见证了绛珠仙草的整个成长过程, 从它生根发芽看到了长叶开花,从懵懵懂懂看到了渐生灵智,以为自己对绛珠仙草已经很了解。可是, 从头到尾,绛珠仙草都没给神瑛侍者说过任何一句话。而神瑛侍者那自以为的了解, 实际上却连绛珠仙草到底缺不缺水都心里没数……
唔, 或者是有数, 只是神瑛实在是一见绛珠便觉亲切, 恨不得让绛珠和他产生极其深刻的关联, 这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浇灌, 以求在绛珠心里留下他来过的痕迹, 便是绛珠并不喜欢他, 他也务求在天道的账本上, 记下“绛珠欠了神瑛的”这么一笔, 只要天道认可,绛珠多早晚都得想着报答, 如此一来, 便不怕绛珠躲着他避着他。
这辈子呢, 宝玉见着了黛玉的容颜气度便觉心喜,然后就单方面决定了“这样形容清秀,风华无双的人,便不应该去忙迎来送往,而应该成天在闺中做那些姑娘家的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之事”,进一步认为“如若不然那便是追名逐利的须眉浊物”,实际上……也不过在拉踩,进一步让黛玉日日与她长相厮守而已。
说白了,爱的和内在无关,一切全在脸。
看上了绛珠,而绛珠仙草自己只想静静修炼不染因果,神瑛却也能强行要在绛珠身上留下因果来;看上了黛玉,偏黛玉公子只想在凡尘俗世里面走一圈磨炼心智,宝玉却也能强行说那不好,最好的还是不染凡尘和清净女儿整日作伴。
反正沾染了因果是因为他,不想让人家去凡尘俗世走一圈也是他,一切目的无非是想要那个风姿翩翩的人身上心里只有他一个。
黛玉已然不知前世,现世却也不是宝玉一句话就能改了他的志向的,此事大道理已经说完,便只用那一双既冷又凉的眸子看着宝玉,慢慢说了一句:“同样的话,我也问问宝姐姐,若是宝姐姐面前有个这么个机会,那宝姐姐是愿意学,还是不愿意学呢?”
宝玉……
其实是不愿意的。
那东西听起来好,实际上作用也大,利国利民功德无量,这都没错。可是……学那个多累啊,还耗神,成天打交道的不是天真懵懂既好骗又软萌的姑娘家,反而是伴君如伴虎一言不合就下跪就打板子甚至拖出去斩了的永泰帝,是你可能并不想打交道身上带着腌臜味儿的阉人太监,官场同僚脑满肠肥见之欲呕,一个不好满盘皆输轻则牢狱之灾重则午时三刻菜市场处死……
何必呢?
甚至宝玉胸前那块有了灵智的补天石都会想,我是享受人间富贵的小公举,享受完了就拍拍屁股回去继续修炼,我干嘛要把天下百姓放在心上。
自己本不愿意,补天石也会让宝玉不愿意,是以宝玉摇头得无比之笃定。
黛玉又道:“为何?”
宝玉肯定不会说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反正现在有个无比现成的理由:“我只是个清清静静的女儿家,又没有那个去学经济学问的机会,愿不愿意学,意义不大啊。”
黛玉又问:“若宝姐姐是个男儿呢?”
这本来不是什么重话,可宝玉还是肉眼可见地一抖。
若我是个男儿……
——其实,一如黛玉曾经做了个“自己是个女孩”的梦一样,宝玉也做过“自己是个男孩子”的梦。
黛玉做的是个噩梦,自己明明有满腹才华最后却因为种种原因最后默默无闻死在了那个漂亮园子里,宝玉做的同样是个噩梦,在梦里自己做了自己最为厌恶的那等须眉浊物,身边的姑娘们都是得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个个钟灵毓秀仿佛上天造物所钟爱,却被拘在深宅大院什么都做不得。
而唯一会到外面去,有可能给姐姐妹妹们支撑起一片天的自己,却厌恶那些个经济学问什么都没有学,到最后那些姑娘一个个都遭遇了不幸,自己却只能看着她们一个一个前仆后继的死,丫鬟也好,小姐也罢,他什么都做不了并且无能为力,只能在那芙蓉花神一样的姑娘死了之后做长赋怀念,在自己最喜欢也与自己最为情投意合的姑娘死了之后疯疯傻傻,最后竟然看破红尘直接出家。
一朝黄粱梦醒,黛玉醒过来之后,会去思考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梦里面的那位黛玉最后只能如此无助地死去,而宝玉在做了那个噩梦醒过来之后,念及梦中种种,只感慨了一句还好我是个姑娘家。
是男孩子岂不是没借口说我不想学,只能强行说须眉浊物,不屑与之为伍?
黛玉是何等聪慧乃至于能揣度人心之人,看宝玉的神『色』如此尴尬,虽不知宝玉是想起了她那个荒诞的梦境,却大概便知道了宝玉“你若是个男儿,学不学这样的经济学问”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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