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朗的家就在棉纺长附近。
黑色的街道,脏乱差的小区,低矮的民房,这就是陈天朗对“家”的印象。
一路行来,狗叫不绝。
这年头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人心不古了,不像以前那样敞开大门路不拾遗,大家的思想都很红,很正,现在改革开放,一切向钱看,一些坏了心思的人就开始偷鸡摸狗,据陈天朗所知,不久前隔壁张大爷家刚丢了一只做饭用的铝合金锅,那是他儿子从Sh给他捎回来的宝贝,他一直都舍不得用,藏在厨房的案板下面,没想到被贼给顺了。
小区穷,连路灯都没有,陈天朗只好抹黑找到了家门口。
老式的红漆两扇门,贴着老旧的门神,分别是拿钢鞭的尉迟敬德和秦琼,秦琼的眼睛破了一个大洞,尉迟敬德更惨,脑袋直接缺了一半。两扇门的上面分别有抓手式的门鼻,试着推了一下,里面门闩插着。
老姐在棉纺厂加班,家里只有老妈刘玉萍一个人在家,陈天朗也懒得叫老妈开门,她脾气不好,万一睡了把她吵醒,陈天朗的脑瓜可是要吃巴掌的。
绕过大门,陈天朗来到墙角,看了看墙上坑洼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倒退几步,大力一跃,一只脚就踩在了坑洼处,然后猛地借力就攀到了墙头。
骑在墙头上顾不得喘气,陈天朗约摸着高度,胆子一壮,就跳了下去。
还好,家里没养狗,只是关在笼子里的鸡扑棱棱叫唤了几声,不过很快就安静下来。
陈天朗喘口气,觉得那些做贼的也不容易,像这种翻墙头的活儿,难度就挺高。
感觉手有点脏,可能沾了墙灰,他就摊着手,找到压水井处,有脸盆放在那儿,就着水把手洗了。
这边洗完手刚准备起身,脑袋上就啪地一下,挨了一巴掌。
“兔崽子!有大门不进偏偏学贼翻墙头,我看你是越来越不长进了!”不用说,能把拍脑门这项功夫练得这么娴熟,除了老妈刘玉萍没别人。
“我不是怕你睡了嘛!”陈天朗回过头,嬉皮笑脸地说。
“睡你个大头鬼!你这闯祸精没回来我哪里敢睡。”刘玉萍嘴里说着,却递给陈天朗一条毛巾,让他擦手。
“就像上次,你大半夜没回来,吓得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最后在后街找到了你,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竟然还说没脸回家!”
陈天朗记得清楚,那次自己和高年级学生打架,被人砸了黑砖,光脑袋上都缝了七八针,还差点被拉去派出所,最后害怕老妈训斥,就不敢回去,躲在后街的小巷想要熬上一夜,没想到老妈却一路喊叫,竟然找到了自己。甚至到现在陈天朗还能清晰地想起那条小巷的黑暗,潮湿,自己心情的孤独,无助,以及听到老妈喊叫声时的温暖与幸福。
“妈,我长大了,也懂事儿,你真的不用再担心我!”
“信你才怪!”刘玉萍一边嘟噜着,一边进屋,“我算是想明白了,你爹走得早,我算是没教好你;以后啊,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我也没脸去见他!”
昏黄的灯泡下,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堂屋正中挂着“八仙过海”的中堂画,两边是大红色的对联,不管年画还是对联全都掉了色,破损的地方还用浆糊粘补过,只是在年画的边角地方用铅笔记着电话号码,还有一些零碎的数字。
“八仙过海”下面则是一条长长的红色案台,案台有半人多高,上面摆放着一只绿色的铁皮暖水壶,然后是大小一致的四个白色搪瓷茶缸,茶缸上面画有一颗大的红星,下面是“为人民服务”几个字。除此之外就是一个玻璃镜框,里面全都陈天朗一家人的照片,其中包括他离世的老爸。
“吃过饭没有?锅里还有俩热馍,你要是嫌害,我就给你炒成馍干!”刘玉萍知道陈天朗嘴刁,不管能不能吃饱,吃个东西总爱挑三拣四。
“我吃过了,你咋还没睡。”陈天朗看了一眼摆在灯泡下的缝纫机,以及缝纫机旁边的一堆衣服。
这是一架老式的“蝴蝶牌”脚踏缝纫机,可以说老妈最好的伙伴,也是老爸去世前给刘玉萍买的最珍贵的大件礼物。这台缝纫机几乎包办了全家从内衣到外套的全部着装。每到换季季节,听着妈妈的缝纫机声,陈天朗就知道很快自己就有新衣服穿了。
“给你姐做个裙子,也给你做件短袖---这么热的天,整天穿着校服你也不怕闷出痱子来!”说话间,刘玉萍就重新坐到了缝纫机前,手脚麻利地开动起来。
陈天朗把校服脱下,里面是一件白色的“八一”背心,“你给我姐做一件就行了,我的你就别忙乎了。”
“咋,嫌我的手艺坏?”
“不是,怕你辛苦。”
“哎呦,我儿子会心疼人了---心疼我就把学习搞上去,回家也没见你写作业!书包呢,书包又丢哪儿了?”
“咳咳,我放学校了。”
刘玉萍气不打一处来,咣当一下停下缝纫机,“都快高考了,你还这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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