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尔王沉默一秒,轻轻笑了。
“我?”
国王放下餐刀,看似饶有兴趣却话语生寒:
“让我猜猜,法肯豪兹也是这么想的?”
泰尔斯摇摇头。
“枝腐叶烂,须问其根。”
“如果你的统治出了问题,陛下,王国里第一个为之付账买单,也是头一个该反思问责的人,绝对是,也只能是你。”
室内响起国王不屑的冷笑,他重新低下头,继续就餐。
泰尔斯同样一笑,不以为忤:
“是啊,你大概觉得,如果王国的统治不如人意,星辰的发展出了问题,那一定是官吏执行偏差,下层治理不力,微调校正即可,并无损你的治国大略,更无损御前诸公睿智,座上国君贤明?”
“正如‘沙王’,在你的眼里,它怎么会出错呢?”
“一定是办事的人没有魄力,一定是执行的时候出了差错,一定是敌人过于狡猾,一定是意外频发超乎预料,一定是……那个倒霉王子的问题。”
“然而,”泰尔斯的笑容冷了下来:
“只有最朴素最善良的国民,才会抱着这么天真美好的幻想。”
“也只有最阴险最恶毒的小人,才说得出如此居心叵测的谗言。”
泰尔斯指向国王,严肃认真地道:
“不,‘沙王’之所以失败,不为别的,正因为你,国王陛下。”
回应他的,是餐刀与餐盘的碰撞声。
“是啊,”也许笃定了胜算在握,凯瑟尔王头也不抬,话语敷衍:
“我,星辰的国王,才是王国的最弱一环?”
但泰尔斯果断地摇了摇头。
“恰恰相反,凯瑟尔陛下。”
泰尔斯一匙子砸上餐盘:
“事实上,你是王国中央的——至强一环。”
凯瑟尔王的一刀切下,将眼前的食物一刀两断。
他轻轻抬头,视野里的刀尖,正对上泰尔斯的脸庞。
“但失败正因如此。”
王子平静地道,仿佛这是最普遍不过的常识:
“陛下,正因你太强大,太优秀,太睿智,太可怕,太果断了。”
凯瑟尔王望着刀尖尽头的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拍马屁不能为你赦罪。”
泰尔斯摇了摇头,舀起一匙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汤汁,送进嘴里:
“回想一下,陛下,在‘沙王’之前,从荒漠战争到现在,从刃牙营地到恩赐镇,从《紧急状态管制令》到《边郡开拓免税令》,从传说之翼到常备军,你手腕高超,已经对西荒做了多少事,捅了多少刀,而他们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泰尔斯抬起头,嗓音渐厉:
“而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你早就代替了险恶荒漠,成为威胁他们生存的第一大敌?”
长桌对面,凯瑟尔王的目光聚焦在餐刀尖上。
“以至于到了今天,在你动念下手之前,如惊弓之鸟的西荒人早就做好了成百上千遍的预案——没有其他,全是如何抵抗复兴宫的威胁,他们就连夜里做梦,都是王室常备军漫山遍野,入侵西荒的场景。”
“在这样的前提下,国王陛下,军队也好,税赋也罢,土地也好,统治也罢,无论你想要动那片土地的什么东西,西荒人都注定了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泰尔斯冷冷道:
“所以,‘沙王’怎么能成功?怎么会成功?”
这一次,凯瑟尔王沉默了格外久的时间。
终于,国王微微抬头:
“你高估他们了。”
泰尔斯轻笑点头。
“是么。”
“所以你以为,当你勒令大军西进的时候,人人都相信他们是去营救我的?”
“你以为,西荒诸侯们真的吃下了你的诱饵,而对阴谋一无所觉?”
“你以为,三大家族的主力,只是因为传说之翼的拖沓才没有中招?”
“你以为,王国秘科和常备军真的是能力不足,才搞砸了计划?”
“你以为,你和法肯豪兹,究竟是谁先在荒漠里找到了我,占据了‘沙王’里的先机?”
那个瞬间,凯瑟尔王眼神一厉。
泰尔斯坐正身姿,肃穆道:
“是你低估他们了。”
“国王陛下。”
凯瑟尔王不置可否,唯有目光闪烁。
“我知道,我犯过同样的错误。”
泰尔斯略略出神,想起往事:
“年前,从龙霄城里逃出来的时候,我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无人看穿。”
“有秘科的帮助,又有那样复杂的政局,那么奇怪的情形,那么巧合的时间,任谁也要先怀疑泰尔斯王子是被龙霄城里的势力绑走的,而不是自己偷偷溜掉的。”
泰尔斯深深地叹了口气。
“但我依然被抓住了——就在逃出龙霄城的第一天。”
凯瑟尔王目光一动。
泰尔斯伸出左手,摩挲着一处不太正常的骨头,紧紧蹙眉,仿佛重新感受到它开裂的痛苦:
“我被龙霄城里,一个舞刀弄剑排西陆前列,政治智商却堪称世界倒数的莽夫,给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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