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的锅炉暗自烧到鼎沸,白汽四起,仿佛大雪弥天,只遗憾不敢细看,人间事,一旦离得太近,许多真容其实都不大美好。
所以,只一眼,便已足够萧子窈看破沈要眼底的凶光了。
然,偏她脾气最坏,又是他宠坏的,于是嘴上仍不肯服软,手也挣扎得厉害,直道:“沈要,你放肆!”
话毕,更不遗余力的将人推了开去,沈要不退,她便再推一把,恨恨的,一心一意都只想离他远些。
谁知,她正还发作,沈要竟陡的劈手攥紧她腕心,只不过,这回的力道重了许多,她吃痛抬眉,却见他面无表情的说道:“他刚才碰了你这只手,对不对。”
“什……么?”
“萧子窈。”
见她尚不明了,沈要便耐着性子一字一顿道,“他,碰了你的手。”
萧子窈很快回过神来。
她于是先睇沈要一眼,又瞥一眼那吓丢了魂的剪票员,一时只觉不可理喻。
“方才我上车时走不稳,人家好心扶我一把,怎么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心下惴惴,好在沈要听罢仅是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
“是么?那好。”
——他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又好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所以牙关都明明白白的发紧了。
萧子窈一瞬惊觉大事不妙。
更情急,偏偏她还未张口,沈要便已有了动作。
却见他眼色一横,正眼望定她、余光便落在那票员身上了,然后连命令都无,只轻哼一声,有点儿不屑不耐,便有兵子一脚将那票员踢倒了。
“沈要!”
她不由得叫起来,“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牵连旁人,我才这么迫切的想离开你!”
如此,她话音方落,沈要便眼光一暗,那模样仿佛重伤了似的,有口也难言。
她分明瞧得真切。
可他到底还是开了口。
“六小姐,你只要好好待在我身边、只待在我身边,他们就不会受你牵连了。记住了吗?”
然后,站台之上,枪声骤响。
萧子窈一下子滑坐在地。
索性沈要还握着她的手,方才不至于教她摔得太难看。
却见那票员匍匐着,身子佝偻如沸水烧熟的虾米,复又一手紧箍一手,可到底还是难以止住那掌心弹孔里汩汩涌出的鲜血。
他惨叫哭嚎无限回音放大,一声紧似一声,刺耳尤甚催命。
萧子窈终于跪倒下去。
隐隐约约的,她好像低低的一叹,很短、不堪重负似的,如此了,适才缓缓说道:“对不起,全都怪我。”
是时,沈要一面听她哽咽,一面居高临下俯看她眉眼。
他自觉心下很不是滋味,只不过,心痛心酸之外竟还有些兴奋,于是再张口,语气轻了些许,伪装得像模像样。
“六小姐,刚才在车上,你说你后悔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一副唯恐她拒绝的样子,像讨好也像威胁,更待她怔怔的点头认下了,才又这般说道——
“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爱我?”
“可你早就来不及了。”
萧子窈于是默默的阖上了双眼。
再后来,便是沈要轻描淡写的放行了列车,归家之后,却不肯放过她。
起初,沈要到底还算克制,可再往下的事情,便不那么体面了。
他一贯如此,明明臂膀滚烫却好像非常怕冷,所以总也不知疲倦的缠上她再闯进去,偏偏这一回算例外,他直逼她绝顶,却又在她濒临之时猛的抽身。
萧子窈一下子窒住了。
——原是沈要的手,竟在此刻自后而前、不轻不重的勒住了她的喉咙。
他说:“六小姐,知道现在你该怎么做吗?”
她挣扎着摇一摇头,红唇潋滟,有血光,贝齿微微咬下去,陷在那红肉里,不比眉眼颦蹙之间的涟漪勾人。
真为难,她在他眼里永远都好看,展眉好看,皱眉也好看,他简直舍不得再多教驯她了。
他于是不动声色的改口,语声里隐隐的带着点儿得逞的快意,说:“那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正说着,他那掌控的手也一道松了开来,萧子窈直觉本能陡的冲出喉咙,承欢的啼哭仿佛求欢的猫叫,全不受控的脱口而出。
“沈要,求你……”
如此,不必她再多辗转,沈要便已应声道:“好。”
只不过,应过了她,他却还记得方才的那一问,便又说道:“萧子窈,你现在,根本就是一塌糊涂。”
一时之间,她竟难过得有些无动于衷。
夜来雨,晓来风,晚梦醒来,孤窗人静。
萧子窈蜷着身子,一探枕边尚有余温,便疑心沈要今日大曰不会去上职了。
她于是扶了床榻起身,片刻之后,又直觉屋子里有些闷,再一瞥,却见凭窗弄晴微雨,想是沈要关的窗子、免得她吹风受寒,到底还是心疼她更多。
偏她实在无心欢喜,所以恹恹的垂眸下去,只是那开窗的手却还未停,轻推一下,没响动,便又抬眼再推一下,这回应当用力了,可那窗子仍无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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