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要吃东西很难慢下来。
习惯最是难改,他幼时同人抢惯了食,无论树皮还是馊饭,若不吃得快些,恐怕他早就要饿死在犬园里了。
谁知,萧子窈偏偏要他改。
好难——他心想,却乖乖坐在桌前默默数数,一、二、三,还不太够,他便实在有一点儿迷茫,眼光比失措还失措,又像误入歧途,一下子瞥见她笑盈盈的眼。
他于是兀自怔愣一瞬。
啊。
糟糕。
方才数到几了?
他只记得她眼波横的桃花眼了。
之于萧子窈,他总是一面食髓知味,一面饥而忘食。
奈何她太懂驯狗的法子,开出的条件总是勾得他垂延欲滴。
“好啦,可以咽下去啦。”
萧子窈笑说道,“真是小狗,吃东西还要听口令。”
他不动声色,只管望定她:“六小姐,刚刚的话,不是骗我的吧。”
“哪句?”
“让我好好活着,等我们老了,你先死。那句。”
萧子窈微微一顿。
她的能言善辩总在沈要面前失效,于是默了片刻,方才开口。
“不是哦,这句话没有骗你。”
“我们以后是要一起吃饭,一起变老的。”
“你要好好努力。”
沈要不声不响,没有应。
他又吃下一口云吞,既不囫囵也不遮掩,这一次,是他自己数的数,所以不去看她,唯恐分心。
然后,他终于咽下去,默默无声的,像咽下千言万语。
“我做得好吗?”
他抬头问道,目光灼灼,萧子窈没有看错。
“做得好。”
“那,做得好会有奖励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拖过她的手来,贴在侧脸,“给我一点奖励吧,六小姐。”
他声色喑哑,像一条低伏的犬,无比乖巧,仿佛任她施为。
但是——不是的,根本不是的。
萧子窈简直再清楚不过了。
他眼中分明有凶光,越是安静,便越是危险。
毕竟,见血封喉不过一瞬,他又何必大张旗鼓、大费周章。
“六小姐,我一定会做得更好的。”
他轻轻舔吻她的手心,嘴唇摩挲,獠牙却锋利,寸许的温热与寒凉,直逼她眉间心上。
“我,一定会来找你讨赏的。”
是时,晨间,桂叶刷风桂坠子,良久甫定。
玻璃窗子拖出一地的幽长花影,晨光只落一半,一暗一明,割开他两面,黑白一线,森森然的,不太像鬼,也不像人。
他总也心怀鬼胎。
这便是了。
沈要于是不紧不慢的吃下了那碗云吞去。
只不过,他自是没什么好要紧的,却苦了萧子窈,既想不破他,又拿不下祝寿的主意。
沈要一向非常不懂人情事故,便道:“随便送送不就好了。”
萧子窈陡的横他一眼,有些嗔怪。
“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这叫做未雨绸缪。”
沈要听罢,全然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谁知,他不过自顾自的应了一声,转身便往园里走去。
“哦。那你等一下。”
萧子窈罕的盯住他。
“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帮你选贺礼。”
他挽起袖子,语气很淡,“不然,你光顾着挑礼物,都不理我了。”
话毕,他便已走去了花墙之下。
花藤泛滥,犹如宫绦委地,美则美矣,却遍生荆棘。
他于是信手捏住一只翠绿色甲壳的小虫,如此,那小虫便立刻挣扎起来了,明光流转,像一滴辣阳绿的生翡翠。
萧子窈忍不住失笑出声。
“呆子,过生辰的不是七岁小孩,而是七十岁的霍老太太,你难道就抓一只甲壳虫送给她?”
“因为不是给你送礼物。”
沈要面无表情的说道,“送别人,七岁和七十岁,都不关我的事。但是,如果你觉得这样不行——”
他只将那小虫一下子丢在地上、碾碎了。
隐隐的,萧子窈只瞧见那虫尸的翠绿壳子一亮、又一暗,像佛像眉心的一粒青痣,郁郁不详。
“那就算了。”
他冷心冷眼,无视生杀。
谁知,不过一瞬,他却又反手折下一枝开得正好的花枝,那尖刺重重的扎了他一下,有一点点疼,似乎也出了一点点血,偏他只管握潮手心,眼色晶亮,道——
“六小姐,这朵花最漂亮,送给你。”
萧子窈一时有些语塞。
“呆子,你难道不知道疼吗?”
她说,“快把手松开,免得被扎伤了,得不偿失。”
然,她不过话音初落,沈要却已经迫不及待的大步跑到了她的跟前,檐下荫凉,不染秋光,唯独他的眼色不变,依旧暗烈,尤似冬雪洗过。
“知道疼。但是都值得。”
他轻声说道。
萧子窈于是拨开他的手,果然,到底还是出血了,星星点点的红,像是有花开在他的手心。
“真是个呆子。”
她实在哭笑不得,“我现在可没有什么多余的手帕能拿给你擦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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