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阿惮宁从腰间抽出手斧,领着自家族人出发。
奔了两步,黄小石又叫道:“等一等!”
罗阿惮宁稍一停步,黄小石从袖子里掏出个布囊,用力扔过来。
罗阿惮宁探手接过,只听囊中叮当乱响,里头应该都是钱。他连忙摸了摸,隔着布也能摸出来,都是益州所出的直百大钱,总有二三十个。
“这是?”
黄小石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在营地西面尽量死守,实在坚持不住了,就带着部属凫水逃。西面水深,你们走得了!我不会砍你的头,放心吧……对了,别往简坡方向去,那里也坚持不了多久。”
这番话有些絮絮叨叨,罗阿惮宁满脑子都是厮杀,一时莫明所以。
愣了一下,他举了举布囊:“这是什么?是赏钱么?”
黄小石忽然暴怒起来,跳过去猛踢罗阿惮宁:“赏你娘亲!快去厮杀!”
罗阿惮宁也不多想,发一声喊,往西面营栅破碎处去了。
黄小石虽然行伍出身,但因为正经读过军校,识得字,念得圣人书,外貌上不是很凶悍。平日里相处,颇有几分文质彬彬,也很擅长拢络基层的将士们,哪怕年长的老卒,也很服膺他。
可这时候,黄小石忍不住满嘴粗话,皆因非如此,无法发泄暴躁的情绪。
像他这样起自基层士卒的军官,经验太丰富了。这一类的武人,往往对战场局势有自己的一套近乎本能的感应,面对危险,自然而然就会有所预料。
他还不知道,曹军此番南下出乎雷远的预料,以至于贺松所部成了突出在交州军北面的孤军;他也不知道,雷远的交州军此时分散各地,根本没有能力对贺松进行支援。
但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压抑而绝望的气息。和他一样久经沙场的将士们,只要眼睛不瞎都能明白,曹军的数量如此之多,己方根本没有可能战胜,绝大部分人的下场,在这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当日黄小石在军校里,曾听雷远说过一句话,叫作: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在这种规模的战斗中,什么将军、司马、校尉、曲长,和普通的士卒都是一样的,都只是脆弱不堪的一条人命罢了。再怎么胸怀大志,再怎么才干出众,并不会让你比旁人多一点活命的机会。
所以黄小石让罗阿惮宁带着他的本族部下们前往西面抵挡。
罗阿惮宁所部蛮兵,战斗力十分强悍。他们不擅长行军布阵,可单个士卒来说,个个身手敏捷,悍不畏死,是黄小石的部属中最得力的一支。
通常来说,这样的部队应该用在更关键的时候。但面对着数倍的曹军,以及后方数十倍甚至更多的曹军,再怎么分派兵力,意义都很有限。黄小石心里明白,败亡就在转瞬之间。
他的命令,只是让罗阿惮宁等人多一点逃命的机会而已,毕竟论起水性,此地所有的汉家士卒都及不上这些自幼生于水畔的蛮夷。
他们既有机会,不妨试试,至于其余的将士和黄小石自己……
黄小石抽出腰刀,左右看看,想要说几句鼓舞人心的话。
与他一起被困在北面小寨的,还有甲字第七曲的近百人,由一位都伯带着。
这都伯甚有勇力,故而黄小石令他率部在营寨东面把守。这时候他却满脸是血地回来,每一踏步的震动,都引起嘴里往外溢血。
黄小石迎上去待要问话,只见这都伯胸口被一根长矛刺穿了。锋锐而沉重的矛头扎透了胸前的铠甲,直透入胸腔以内。而矛杆则被都伯砍断,暴露在他胸前的,只有一尺多长的木杆,还有一截握在木杆上的手臂。
都伯踉跄了几步,向黄小石嘟哝了一句什么,随即倒地。
谁也没料到他们先败回来,黄小石左右的同伴们一齐色变。
与此同时,都伯后方的东面滩地传来凄厉的哨响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哨响,无数身着黑色戎服的曹军士卒们快步冲锋,像是洪水那样推翻了沿途的营帐、推翻了好几道栅栏,涌入了小寨的垓心区域。
有人在奔跑中射箭,箭矢飕飕飞过数丈的距离,将黄小石的两名同伴射翻在地。
黄小石握住缳首刀,狂吼着迎向了敌人。
说来有些奇怪,这时候他的身体和精神,好像分开了那样。身体在奔跑着,间不容发地闪过搠来的枪矛,然后挥刀横斩,然后推着那枪矛手的尸体向前。可脑海中想的,却是自家妻子的面庞,还自家两个孩儿在端溪县的家宅里玩水的情形。
他的宅院里有片池塘,天热的时候,两个娃儿成天都泡在里面,打都打不出来。
“老大有点蠢,好在老二是个伶俐的,合该做个读书人。”黄小石想着。
他又试图想想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可是时隔太久,居然记不得他们的面庞了。印象里,母亲是在早年战乱时候,不知被哪里的溃兵掳走,再也没有见到。而留下来的父亲被砍断了腿,挣扎着活了几个月,在第二年的大饥荒中,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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