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以北。
交州军确实并未遵照关羽的吩咐,阻击曹军于半途。
关羽不在现场,并不知道雷远所部分散得厉害,又受地形所限,一时难以集中。
想要交州军阻击曹军三日,不是一定不行,但在贺松战死,所部溃败之后,雷远就意识到了:那恐怕要流尽交州军上万将士的最后一滴血,将淯水两岸都染成红色才行。
终究雷远所领的,并非后世那支意志如钢铁的人民军队。归根到底,交州军仍是一支旧时代的军队。在雷远看来,他们的战斗意志更多地来自于雷远赐予他们的田宅、官位,来自于对美好未来的期盼,来自于对雷远个人的信任,却未必能支撑他们去执行必死的任务。
而雷远本人,也不是拿将士性命去换取声名、富贵的残忍之将。就算他能一声令下,驱使万人赴死,他也绝不会这么做。
在这样的情况下,雷远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从昨日清晨开始,交州军不再谋求正面集结,阻击曹军。他们索性继续分散,多支部队以两三千人的规模,与曹军不断纠缠,反复形成犬牙交错的局面,然后又急速后退,将曹军的追兵不断牵扯出外。
交州军以庐江雷氏的部曲为骨干,而庐江雷氏部曲,源于当年的淮南豪右联盟。这些出身淮南的将士们,如今很多都成了交州军的骨干。较之于寻常的经制之军将校,他们多了几分机敏狡狯,也多了几分狠劲。
凭借着当年化整为零、在山间与朝廷大军对抗的经验,他们彼此之间,能通过口哨或含义复杂的号角相联络,始终保持灵活机动的状态。
不仅如此,雷远在交州的数年间,还多次出动数以万计的兵马与蛮夷部落作战。各部将校领兵穿行在合浦、高凉、交趾乃至益州北部的深山大壑中,与本营或本军主力失去联系,乃是常事。
诸多将校们都习惯了这种分头作战、独立作战的局面。整个交州军自上而下的将士们,也都能够承担这样的压力。
这样的战斗方式,恐怕当今天下,只有交州军做得到。
如此一来,对面的曹军反倒难以应付,如于禁、朱灵等纵为宿将,也都生出了无从着手之感。
他们仿佛又一次遇见了多年活跃在青徐、汝南等地的黄巾军,不知道敌人的本部在哪里,也不知道哪一支才是主力。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交州军散而复聚,聚而再散,一击即走,去而复还,就像是一张扯不破、撕不烂的老牛皮一次次张牙舞爪地裹上来。
其实也未必威胁很大,却要费绝大的力气才能撕扯开。
问题是,交州军的装备、斗志、组织,又岂是当年的黄巾军可比?不客气的说,胜过何止百倍!
曹军沿河而下的大队为了应付这种攻势,建制一次次地被打乱,而中军的甲士、精骑往来救火,却总是慢了半拍,徒然心焦。
从昨日凌晨到今日午时,交州军虽未阻断,却大大迟滞了曹军的行动。
此时行军最快的一支曹军精锐轻兵,已经抵达了樊城,另一支偏师也乘坐木筏直驱邓塞,可后方各部的队列愈来愈松散。
从南向北看,无数将校各自领兵,分布在从新野到樊城超过一百五十里的蜿蜒水路、陆路上。
而从东西方向看,由于交州军各部一次次的滋扰,曹军的许多部队一次次被遣出,向东面驱逐敌军。他们有时候能够归建,更多时候,则被吸引到了淯水以东的水泽和洼地间。
随着水势消退,露出水面的高地形成了复杂地形,曹军的舟船、木筏,并不能保证他们在其中自如穿行。他们稍一疏忽,反而会遭到猛烈的打击,成为交州军的俎上鱼肉。
但这样的战斗也并不轻松。
便如此刻,丁奉率部猛攻,抢在后继的曹军赶到之前,完全击垮了被压制在沼泽边缘的一部分曹军。
曹军当场战死了三十多人,有超过百名精疲力竭的残卒扔下武器盔甲,往沼泽深处逃亡。虽然洪水已过,可各处的沼泽比寻常河水要可怕的多,他们逃进沼泽以后,很快就会被齐腰甚至齐胸口的污泥吞没,然后化成野兽的口中食粮。
丁奉所部昨天下午得到了一段休整时间,这会儿将士们的体力和精力都还不错。于是他停留在原地,甚至还把军旗高高举着,等待下一拨曹军追来。
按照雷远的意思,其实他应当再往东走,继续吸引曹军追击。但丁奉杀起了性子,偏要再战一场,下属们也无法阻挠。
下一拨曹军须臾赶到,于是战斗又一次展开。
这支曹军的兵力较多,领兵军校甚是老练,竭力在起伏蜿蜒的土岗上保持着连续完整的战线,向丁奉所部奋力压迫。
丁奉所部果然步步后退。于是,当他们越过一处遍布软泥潭和湿沙地的河滩以后,曹军却一头撞了进去。
他们中的半数将士立即就身陷泥泞,难以行动,而丁奉随即亲领扈从发起了横向冲击。
这几次厮杀,丁奉都亲临前敌,身上受了好几处伤。此时他突入敌阵,正在大砍大杀的时候,也不知是谁投了一块石头,正砸在他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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