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景军大营。
那场大火造成的杀伤比陆沉和段作章的预估还要严重。
相比那些当场死亡的士卒,活着的人更加痛苦。
烧伤和烫伤在这个时代本就属于非常棘手的伤病,随行军医虽然准备了大量的伤药,却无治疗这两种伤病的药膏。
如今已是夏日,气温本就偏高,那些被奇火波及的伤员根本无法得到及时的救治,只能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苦苦支撑。
秦淳知道此事的影响非常恶劣,故而在阵前便已发出军令,命桑迈带人将这些伤员带去营地后方,另设一地安营扎寨进行医治。
虽说这些人没有回到大营,明面上不会带来太恶劣的影响,但是亲眼目睹那惨烈一幕的景军士卒实在太多,在发现伤员被提前转移走之后,一股沉闷压抑的氛围在营中弥漫开来。
中军帅帐之内烛火通明,秦淳给众将下达强硬的命令,要求他们尽快扭转麾下部属的心理状态。
为此,他修改了先前的承诺:只要攻破广陵城,在接到上方的新命令之前,所有将士都可在城内尽情取乐肆意报复,一方面以此来提振士气,另一方面则是打着为同袍复仇的名义。
但是至少在今夜,景军大营依然处于一种不太安定的状态。
蒙蒙夜色之中,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着。
广陵城北门附近,五百勇士凛然肃立。
他们悉数换上广陵军武库里备着的轻甲,兵器各不相同,有人还是用着自己趁手的武器,有人则从武库中选择心仪的刀枪。
纵然依旧无法洗净一身草莽气息,却隐隐有了几分精锐之势。
对于陆沉的征召,这些人非常踊跃,一者自然是因为如今城内的氛围,二者则是各自的家主这一次十分慷慨,早就允诺丰厚的回报。
陆沉走到他们中间,语气沉稳而有力:“虽然之前已经再三征求过诸位的想法,但我现在还要问一句,有没有不想去的?不用担心什么后果,不愿去便留下,莫要临敌之时再后悔。今夜我会带着你们出城袭营,这是九死一生的任务,临阵脱逃等同战时触犯军法,届时不光你自己有麻烦,还会牵连到亲眷。”
众人整齐地低声回道:“没有!”
陆沉边走边说道:“好。今夜若能顺利破营,人人皆有赏银,伤亡者另有抚恤。没有回来的,詹府尊和段将军会亲自将银子送给你们的家人。”
队列之外,知府詹徽和副指挥使段作章并肩站立,闻言便接过话头道:“陆干办所言属实,诸位壮士大可放心。”
众人肃然的面庞上多了几分振奋。
陆沉又道:“除赏银之外,此战若胜则会载入军功簿,奋勇争先者如同白天的守城将士一般,接受朝廷的嘉奖。”
终究不是令行禁止的职业军人,没办法做到规矩森严,当即便有人主动应道:“陆大人,我们一定会拼死作战!”
陆沉深吸一口气,凛然道:“准备出发!”
詹徽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年轻人,几番欲言又止。
他知道陆通对这个独子的重视,但是眼下广陵局势艰难,没人可以独善其身,如果他因为私交坚持不让陆沉领头袭营,那其他人凭什么去做如此危险的事情?
孰轻孰重,不难分辨。
只是临到分别之际,詹徽不禁喟然道:“尽量小心一些。”
陆沉行礼道:“多谢府尊关怀。”
站在旁边的段作章正色提醒道:“临机应变,莫要恋战。”
陆沉应道:“遵命。”
随即道别。
二人望着他的背影,段作章忽然说道:“府尊,你可知我现在想起了何人?”
詹徽问道:“谁?”
段作章压低声音,神情复杂:“杨光远杨大帅。”
詹徽一怔,缓缓道:“将军何出此言?”
段作章轻声道:“杨大帅开山第一战便是率千骑星夜奔驰,突袭景廉族骑兵驻地,纵横驰骋在数倍于己的敌人中,将当今景帝的二叔一刀枭首。元嘉之变,举国权贵仓皇南奔,如果杨大帅没有……泾河防线又怎会形同虚设。”
话到末尾,已有三分悲愤之意。
这段时间的通力合作让两人亲近不少,但过往委实没有多少交情,段作章这话自然显得交浅言深,也让詹徽心中讶然,这位副指挥使看着可不像粗鲁疏狂的性子。
段作章此刻已经回过神来,倒也没有虚言伪饰,坦然道:“段某一时激愤,让府尊见笑了。”
詹徽轻叹道:“将军所言,本官亦有所感,只是杨大帅的案子关乎天家体面,往后还是莫要在外人面前提起。”
段作章抱拳一礼,然后说道:“多谢府尊提点。”
“不敢。”
詹徽回礼。
便在此时,北门已经打开,五百骑徐徐进入瓮城内部。
陆沉当先而行,左边是腰悬短刀、手持斩马刀的林溪,右边则是提着一杆长枪的李承恩——陆沉本以为他惯用的兵器是刀,今夜才知他只是因为出于方便才带刀,他的师父传下来一套极为霸道的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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