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飞鸾回了宫,并没有来的及先去见纪蓉。纪蓉却被几人带去,那些人扶着她去了一个正殿后的小堂里,从这里能十分清楚的听到周围的声响,但四周皆是黑暗,一点光都瞧不见。
夏天的白日格外的长,也格外的闷热。小堂里没有冰盆,纪蓉身着一身锦绣坐在黑暗之中,只觉得浑身冰凉,让人瑟缩。
屋门被紧紧的锁了起来,纪蓉起身摸索了一下,又颓然放开。她记得进来时看到守在门两边的皇宫近侍,这些人都佩戴着刀剑,那寒光是她曾经熟悉的,她曾经用这种东西结束了无数鲜活的性命,现在却被锁在这里,任人宰割。
前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殿门似乎被打开了,有人迈着端正的步伐走了进来,他的脚步沉稳有力,踏在殿上的琉璃板,激起清脆悦耳的声音。
可他似乎很快又踩到了软软的皮毛上,因为脚步声消失了,过了一会儿,纪蓉听到那个梦中常常出现的声音。景飞鸾回来了,他在给老皇帝请安。
殿中安静的厉害,老皇帝低低咳嗽了一声,纪蓉趴在门上徒劳的向外看,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又听到了景飞鸾的声音,老皇帝说了几句似乎是在奖赏他,纪蓉拍了拍门,门板发出沉闷的声音,手打的生疼,她想喊一声,又忍住了。
福庆用尖锐的声音似乎在念着什么,纪蓉对他所说的内容十分的熟悉,这是老皇帝当初给她看过的那封传位诏书,现在又原封不动的在景飞鸾面前念了一遍。但这一回名字不再是空着的,纪蓉听到福庆念道:“皇孙文璟,运抚盈成,业承熙洽,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纪蓉只觉得脚下空空,绵软不定。耳朵也跟着嗡嗡直响,她压着性子,勉强听到景飞鸾镇静说道:“请皇上收回成命,孙儿性子不定,喜欢山林旷野,羡慕田间老翁,且文韬武略,无一能比得上小滕王,皇爷爷……”
老皇帝微微笑了笑,似乎已经知道他会这么说:“文璟,朕知道你的心思,你不满朕放了你那几个叔叔,可你替朕想想,他们毕竟都是朕的亲生儿子。”
景飞鸾摇头道:“所以皇上更不该传位于孙儿,若是孙儿登上了那个位置,哪怕三位叔叔躲在天涯海角,孙儿也不会放过他们。”
老皇帝苦笑一声:“朕只是想要提前退位,又不是直接将一整个西原甩手给你,你以为,朕退了下来,就做不到了继续护着他们了么……如今你和滕王联手,荡清朝野内外那些桀贪骜诈的蠹众,朕看在眼里,心里知道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你若能站到这个位置,朕也总算有脸面去见你皇祖母和你的父亲……你这几个叔叔是铸下大错,但你看在朕的面子上,在朕有生之年,总不能让朕真的失去全部的儿子。”
景飞鸾听了老皇帝一言,讷讷不语许久,老皇帝从位子上走下来,走到景飞鸾旁边,端详着这个越来越肖似太子的孙儿,满脸慈爱:“你若答应这件事,你那位发妻,朕也给她找好了身世,她是淮南王家的人,有资格坐在你的身畔,当你的皇后。”
景飞鸾听到这里,心里并不是没有动摇,但他仍然坚定道:“皇上,请您收回成命,孙儿真的无心朝野,若您将孙儿强留在宫中,孙儿才是一生郁郁,不能快活。”
老皇帝没想到他如此决绝,怒道:“你怎地如此顽固,你和你的父王一样,都是宁死也不肯认错,当年若他稍微软和一些,求上两句,朕也好让他有个缓和的机会……如今……”
他吸了一口气,忽然道:“朕知道你必定是被那个女子迷了心窍,纪蓉虽然性情极妙,但她终归不是一国皇后的完美人选。你和她自小在村子里长大,喜欢那里的一山一水有情可原,但若是因为一个女人移情易志,你以为朕会放任她留下来?”
这句话一出,景飞鸾面色大变,冷声说:“皇爷爷三思,蓉儿是我的发妻,更是我的一生挚爱,您万万不可拿她当做筹码威胁孙儿。”
一句话将老皇帝心中说的既痛又乐,苦笑道:“你既然知道朕在威胁你,为何不肯乖乖就范。”
景飞鸾跪了下来,抬头望着老皇帝说:“皇上,您明知道将数万大军交给孙儿十分不妥,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两人对视,居然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同样的意思。
老皇帝紧紧皱起眉,他其实还在壮年,只是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变得苍老,当年那个悉心栽培的儿子骤然离世,挚爱的皇后心中悲痛,也跟着走了……老皇帝觉得他当这个皇帝,实在是很不快活的。可他又盼着将这一切还给这个孩子,这孩子很小的时候十分可爱,如今长大了,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和一个女人私下结了亲,像自己一样,眼中从此就只有这一个人。
“求皇上三思!”景飞鸾跪地叩首,额头重重的砸在地上,一片闷闷的响声惊心动魄,纪蓉趴在后堂,听着那声音,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她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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