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母后的端庄和威严,这副言辞训斥的模样,让十九岁的朱翊钧忽然愣住了,似乎有什么不好的回忆浮上了心头。
那些年……
母后也是这般端庄,这般严厉。
可李彩凤已经下定了决心,端起了大明皇太后的架子,徐徐道:“天子为天下表率,一言一行,当稳重得体,为万民拥戴……”
顿了顿。
李彩凤便又徐徐道:“大明祖制,后宫不得干政,可本宫有一事不明,请皇帝解惑,敢问……沈烈冒天下之大不讳,废丁税,可是为了他一己私利?”
那轻柔却威严的话语,在慈宁宫回荡着。
朱翊钧张口结舌。
确实。
沈烈是为了天下百姓。
不苟言笑。
李彩凤又端庄道:“做圣君,做明君,做千古一帝,皇帝自当雅量,容人所不容,列祖列宗面前……不知皇帝以为然否?”
见太后摆出了祖宗,朱翊钧便不敢再怠慢,赶忙道:“母后所言省是,皇儿知道了……皇儿告退。”
静谧中。
看着日渐威严的皇帝儿子走了出去,李彩凤却仍旧保持着端庄的仪态,而四周围,早已是一片死寂。
片刻后。
除了慈宁宫。
朱翊钧脚步匆匆,面色阴沉不定,按说废丁税这事儿,其中的道理他都懂,这确实可以让他超越世间的大部分皇帝。
成为人人仰望的千古一帝。
可就是。
十九岁的万历总觉得心里有一块疙瘩,怎么也抹不掉。
三日后。
天津卫市舶司。
熙熙攘攘中。
坐在官厅里的沈烈,手捧着一份朝廷邸报,那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写着一道废丁税的圣谕。
从今年秋天便开始执行,相当于从今日起,这片古老土地上的无地民户不再负担人头税。
放下邸报。
海瑞在一旁默默的坐着,破利多喝了几杯水酒,口中喃喃自语着:“变天了呀,好,好,临老了,倒是被老夫赶上了名垂青史,世事难料呀。”
可海瑞又忧心忡忡,凭借主政南京多年的经验,沉吟着,揣摩着因为这新政的推行,将会给大明带来的一些列影响。
在未来百年之内,这新政将会带来的人口爆发式增长。
可人口多了,也得有粮食来养活,于是推行合作社,高产作物便顺理成章,如此一来……
各地官府的处境便十分尴尬了,没了丁税这么一大笔收入,大小农户又被合作社给吸纳走了。
有田的农户都抱起了团,而没有田亩的农户,将会被朝廷新政大举向着边疆移民垦荒。
“以后这官府……”
权势可就大不如前了。
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以海瑞对那些地方官的了解,造反他们倒是不敢,可那些没了权柄和收入的知府,知县老爷们必然怨声载道。
阳奉阴违,懒政,怠政是难免的。
当年的王莽新政就是这么失败的。
沈烈倒是不担心,既然雍正能搞摊丁入亩,天下官府连个屁都不敢放,他自然也能搞的成。
无他。
谁反对!
一言不合便抄家,流放,搞株连。
再不行就诛九族呗。
还不就信了!
这天底下还有杀不怕的乡绅地主知县么。
“这……”
海瑞咧着嘴,服气了,他也只是主张对那些赃官扒皮天草罢了,可这小子下手比他可狠多了呀。
忽然间。
海瑞又在邸报的第二页,看到了一则圣谕,关于天子下诏在西苑中成立帝党一事。
这帝党除了原班人家,还将在此番平叛中立下了战功的将官,一些主动投靠的大臣,甚至还有少量立了大功的士卒。
一下子都吸纳了进去。
甚至于。
皇帝还打算将这些帝党中人以新政大使,钦差的名义分派到九边各镇,各地官府中,去负责监视新政的执行。
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海瑞忽然便明白了沈烈的想法。
看起来……
“嘶!”
海瑞忽然明白了,看着沈烈英气的脸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帝党绝非保皇党那么简单呀!
这么一来。
等于是这些帝党派往地方的大使,成了各地地方官头上的紧箍咒,地方官员想捣乱也得掂量一下。
海瑞轻声道:“你小子是想……以帝党掌控地方?”
沈烈轻描淡写道:“海公英明。”
“嘶!”
海瑞又抽了口凉气,一巴掌拍在了腿上:“善!”
这么干行不行呐。
太行了!
这不就相当于天子给地方将领派的监军,给各地税关派的税吏么,只不过是把这些地方大使从太监。
换成了帝党中人。
“好,好。”
海瑞笑逐颜开:“这么一来呀,我皇明自英宗之后,非翰林不入阁这规矩是该变一变了。”
沈烈低头不语。
非翰林不入阁,这规矩确是很蠢。
谁搞的呢。
代宗朝那帮读书人。
愉悦的气氛中,沈烈忽道:“如今鞑靼人服了,瓦剌人羽翼未丰,数年之内已经不足为患,可徐徐图之,这大明呀……又需要一个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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