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安邑,戏水河畔。
一支奏着哀乐,穿戴缟素的出丧的队伍正在河畔的芦苇荡边上行走着,四人抬棺,乐师、婢女都有,都穿着白衣或黑衣,头上扎着白色的缎带。
队伍的前面,是一个披麻戴孝的老者,满脸褶皱,老态龙钟,脸上隐有悲色,但不见眼泪。而他,便是原来的秦相,武信君张仪!
当年秦王荡继位后,张仪有感于秦人对自己的排斥,再加上新王锐意进取,他的那一套纵横之道,似乎不再适应秦国的国情了,故而张仪心灰意懒之下,便回到魏国,担任相邦一职。
可是张仪毕竟老了,已是垂暮之年的他,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如当年一般为君王指点江山,纵横天下。这不,听闻老母卧病在床,张仪便辞去魏相一职,见老母的最后一面,遂辞官归隐。
走着走着,张仪感到身体疲乏了,再加上烈日当空,实在不好行路,故而他见前面不远有一处简陋的酒肆,便想歇一歇。
“先生,你是在此休憩一会儿,还是在这里用餐?”这酒肆的店小二提着茶壶出来询问道。
张仪环顾四周,不由得嗓音沙哑地道:“这也有吃的?”
店小二笑道:“瞧先生说的,敝店虽小,可饭菜却是远近闻名的。斗胆说一句,这戏水流处,就属咱家的飞龙在天了!”
“飞龙在天?”
“然也。”
闻言,张仪缓缓的起身,望着那在悬挂在木杆上,在风中飘荡的木制招牌,果真见到上面镌刻的“飞龙在天”四字。
“何谓飞龙在天?”张仪一时之间失了神,喃喃自语道。
“先生这个问题,问得好。昔日名士张仪,张子出山时,流落雒邑,乃于晋咸居当时喻鱼为龙,言及鲤鱼跃龙门,乃成龙也!果然,张子入秦,高谈阔论,终为秦惠文王重用,成就了秦国的霸业!”
张仪淡淡的一笑。
就在这时,从外面忽然进来一个担着柴禾的老人,似是樵夫。
“张子?”
张仪闻声望过去,却见故人,不禁惊呼一声:“犀首!?”
那老樵夫旋即卸下木柴,几个箭步就来到张仪的面前,撩开额前的斑白的长发,仔细地打量了张仪一眼,大笑道:“哈哈哈,还真是张子!”
“煦儿,有故人上门,快快上酒菜招待!”犀首吩咐那店小二一句,便拉着张仪的手,一起坐到草棚的席间,对席而坐。
故人相见,难免触景生情,喝酒是免不了的。
而张仪在服丧期间,不便披麻戴孝地喝酒,所以把身上的孝服都脱下来。
犀首,便是大名鼎鼎的公孙衍。
却说,这公孙衍本是合纵大才,张仪则是横强名士,二人一横一纵,以天下为赌,以王侯为注,拼死搏杀,曾经几许意气风发。
二人一生命数交织掺杂,亦是缺一不可。
张仪入秦,便是公孙衍促成,张仪见王侃侃而谈,公孙衍则总针锋相对,可张仪受辱,公孙衍绝不坐视。公孙衍设计于张仪,然张仪遇险亦有公孙衍搭救,二人,说是对头,恐怕不全,说是挚友倒也贴切。
名士暮年,同样凋零,当年叱咤风云的两位纵横大家,如今白发憔悴,相遇荒野,可得相见后,便是真情来!
两人拼桌把酒,怕是这世上唯一知心的两个人了吧。
公孙衍犹记得当年初次在秦廷上和张仪的论战,记得张仪所讲每一句话,张仪同样没有忘记公孙衍的一字半句。
纵横两位,身份交错,蓦然回首,天下之人几多?
闲聊了一会儿,等到酒菜都上了席间,张仪与公孙衍喝得醉眼朦胧的时候,便开始回忆起往事。
“犀首,你不是早就被魏王处死了吗?怎么死里逃生,还到这荒野之间开了一家酒肆?”张仪打了一个饱嗝儿,大着舌头询问道。
“是啊,昔日的犀首已经被魏王处死了,现在坐在张子你面前的,是魏人公孙衍。”公孙衍摇了摇头说道:“魏王乃贤明之主也!”
“当年衍在韩国担任宰相,率军与秦国作战失败后,再次回到了魏国。但魏国朝廷勾心斗角,无衍用武之地!大臣张寿与我素有积怨,时魏相田需对衍也怀恨在心,故而田需派人杀掉张寿嫁祸于衍。”
“这本是必死之局!衍已有死志,幸好魏王念及衍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宽恕了衍,但为避免朝堂之争,让衍在此隐姓埋名,做了一个乡野村夫。”
张仪闻言,咧着嘴笑道:“乡野村夫好啊,乡野村夫好。犀首你与张仪不同,张仪本是势利之徒,名利之徒,远不及犀首之高义也!犀首啊,咱们已经是垂暮之年,时日无多矣,你能否与张仪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你是否对张仪当年劝说惠文王将你逐出秦国一事,感到怨恨?”
“我若说没有,张子可信否?”公孙衍挑眉道。
“信,当然信。我张仪平生所敬佩的人没几个,你犀首算一个!”
“哈哈!张子果真洒脱。实不相瞒,当年衍在秦国为大良造,为相国,因张子向秦王进言而被驱逐出秦国,心中若是没有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但衍不恨秦王,不恨张子,恨只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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