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远到县衙来接方拭非时,方拭非还跪着。
百姓来来走走,聚聚散散,看方拭非这样,反而静下来。最多跟着她一起跪一跪,那些叫嚣辱骂的,都被众人主动劝了回来。
林行远自然是不跪的,人人尊称他一声少将军,不可能去跪一名长史。于是蹲着问:“你要跪到什么时候。”
方拭非目视前方。这得看形势。
林行远见她不回答,又问:“饿吗?”
“别问。”方拭非小声道,“这问题伤感情。”
不久后,县尉带着城中守备,押送从米仓里抓获的闹事百姓回县衙审问。虽然知道里面几位幕后主使应当已经趁乱逃跑了,但绝对不可放过。
他已经弄砸了赈灾粮一事,不知道后果会是怎样。何洺手上还捏着他的把柄,若是何洺倒了,恐怕他也难逃干系。
起码……可以把犯人抓回去消消气。
水东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生活了数十年的地方,许多人就算不认识,也是见过的。看见一群亲友被押送过来,场面险些失控。
县尉被群众围在中间,整个人飘飘欲死。
出这种大事,方拭非是铤而走险,就怕有人趁机恶意挑拨,县城要乱。
方拭非在这里守着,做好随时配合王长史竖立形象的准备,以防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转变。
或许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县衙朱红色大门重新打开。
外间风向瞬变,众人全部从远处拥回县衙门口。
然而走出来的不是何洺,而是王长东。众人不好向他发难,毕竟还指着他为自己出头。
方拭非叩首,义正言辞喊道:“王长史素来清廉,嫉恶如仇,请王长史替我等申冤!”
百姓跟着叫:“申冤啊!”
王长东将手向下一按,示意众人安静。然后上前两步,缓声说道:“方拭非,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回去休息吧。本官自会将此事如实上禀朝廷,若你所言不虚,本官断然不会置若罔闻。”
方拭非道:“下愚不过一草率无知的学子,空有一腔热血,仅有一条贱命,亲见水东县百姓生活疾苦,如水益深,如火益热,却无能为力。除却在此明志,竟别无它法。今日出此下策,只为求王长史一确切答复,好叫惶恐小民心安。”
王长史点头:“方拭非,你今日所举,虽过于莽撞,险些酿成大祸,但殒身不逊,视死若归,好。今日本官就给你保证,待上禀陛下后,定竭尽所能,一查究竟,还你们一个公道。”
方拭非:“谢长史!”
百姓闻言欢欣鼓舞。
王长史让百姓散开,将县尉等人放进来。
街上又开始有些骚动,王长东先一步道:“问清情况,并非追责。尔等不要胡闹。”
方式非说:“这些都是证人啊,你们都小心说话。该让他们快点进去才是。”
众人相信她,放县尉等人安全进去。
守卫重新出来,疏散门口人群,管理秩序。
何洺还晕着,王长史委婉示意守卫,让他们带着铜锣,大街小巷地告示。
“今日城中风波,已上禀陛下,王长史同意会查明此事,请诸人耐心等候结果。再有蓄意闹事者,恐狼子野心,皆以重罪处置!”
方拭非也起来,膝盖酸疼,被林行远单手扶住。
林行远以为她总算可以回去休息,结果人回家一趟,带上一沓白纸,又出来了。
她要召集百姓写万民血书。
林行远简直听呆了,哭笑不得道:“方拭非,你这东西没用。递上去没人看,何况你这也没人可以递啊。该怎么判,朝廷自有律例标准,哪会因此而受左右?”
方拭非说:“我知道,我自有打算。”
林行远沉默下来,片刻后道:“这实在不妥。”
何洺先不说,这血书一写,再往上一交,民间宣扬开。不管朝廷最终如何决断,何兴栋这辈子也无法翻身了。
方拭非还是说:“我自己有打算。”
长深书院的学子闻讯而来。
他们今早在上课,听见各种消息的时候已是中午了。不想一个早上的时间,水东县就出了这样的变故。院里先生叫他们别凑热闹,怕惹麻烦。众同窗与何兴栋关系都不错,这下不知该是什么立场,就忍着不出。可随后听见万民血书的事,终于还是按捺不住。
众生赶到的时候,方拭非正坐在家中院子里整理,顺便跟林行远说话。
她脸上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平日里见人,她也是这样,看你的时候,好像都没将你放在眼里。
那笑意激怒众人,一学子直接冲上前,大力拍下她手里的东西:“方拭非,你也太过分了!你闹就闹,跪就跪,我当你真是为国为民。可你这万民血书又是什么意思?何兴栋好歹是你同窗啊,你非得逼死他吗!”
方拭非完全不看他,只是弯下腰将东西拿起来,卷了卷握在手心。反问道:“什么叫我逼他?我逼何县令贪污了吗?我逼何县令重征徭役了吗?我逼他害人了吗?我逼他做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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