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珪道:“集贤,我听说苏子瞻获释后,又作了几首新诗。”
章越佯道:“竟有此事?”
王珪道:“子瞻是你保的。你要多提点提点他,不要再办令你我为难的事了。”
章越道:“史馆,苏子瞻实乃陛下开恩之故,我不过说了几句话罢了。”
“其实史馆也早就看出陛下并无杀子瞻之意。”
王珪道:“本朝有不杀士大夫的制度,虽说未成文,但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
“但就是这番心照不宣,故而才让苏子瞻肆意妄为,妄议朝政。”
章越道:“此确实是苏子瞻的罪过,但也到此为止了。”
“史馆,陛下这番赦免苏子瞻说是看在曹太后面上,但说来也是陛下爱才之心。盛世杀大才于国不祥,此话岂无道理。”
“宁动三江水,不动道人心啊。”
王珪闻言神色一顿,官到他这个位置的人,或多或少都信一些玄学。
王珪道:“仆也是爱惜苏子瞻的才华,但为国家故。”
王珪换了个话题道:“如今交子跌破五成了,民间物议沸腾,不知你有何应对?不是我问你,是冯三元问的。”
章越道:“朝廷已拨了两百万贯钱币,在市面上收购交子。”
章越心道,交子盐钞跌得如此厉害,有些奇怪。除非兰州大败的消息传至汴京,梁乙埋乘势席卷熙河路。
所以提前得知消息的商人们,知道丝绸之路断绝的消息,在市面上提前抛售交子。
但朝廷的消息渠道是最快的,不至于让商人们先知道。
章越继续道:“其实交子和盐钞波动本就是正常之事,只要兰州胜负一出,则波动自会平息。”
王珪道:“叶祖洽办事不利,仆看他不合适在判监之位。”
章越道:“禀史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王珪道:“既你有此言,仆也不好再说。仆也不知道如何替你遮掩,一会陛下问起来民间因交子物议沸腾之事,你打算如何说辞?”
王珪看似好心劝告,其实也是一等威胁。
章越道:“御前我来分说便是。”
王珪点点头一副‘别怪我有言在先’的表情。
两府议事,殿外昏暗一片。
议事中,冯京屡屡批评西夏征讨事及交子大幅贬值之事,认为正是朝廷对西夏政策反复不决,导致了这一局面。
富弼在洛阳发声,冯京便在汴京响应,翁婿二人真是如同一体。
议后章越留身奏对。
看着神色不善的官家,章越明白,官家对章越将权力下放行枢密院是有意见的。就好比将人菜瘾大的新手玩家手脚绑住,让他看着别人打游戏般。
解释了一番交子波动的问题后,官家稍稍放心道:“朕知梁乙埋八十万大军围困兰州时,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到兰州去。”
“但千里之外,本要下语给前线将领,但念及卿言还是忍住不发。”
章越心道,官家就是剁手党那种。控制不住自己的麒麟臂。
章越还以为官家下面要就兰州军情和交子波动的事敲打自己一番,谁料到官家接下来却道:“朕这几日看兰州军情,每夜都难以安枕,头涨得厉害……”
“朕想过了,帝王后事都得未雨绸缪,早做安排,卿要为朕计议。若朕死后,朕的法令和基业如何?”
官家这一句令章越大为意外,谁也没料到官家将自己留身,居然商量的是这件事。
章越立即道:“陛下之寿可享百年,何言眼前之事。”
“就算是未雨绸缪,臣也以为后世子孙必因循制度,基业万万代。”
官家看向章越,自己因焦虑兰州战役之事再度病倒,不过这次得到钱乙诊治后,立即恢复了健康。
所以宰臣们都没有察觉。
不过钱乙告诫天子不能再这般劳碌和操心下去了,否则神仙难药。
但要让官家对朝政放过不管,令大权旁落。他是如何也舍不得,也不甘心的。
但是他念及每况愈下的身子,突然有了今日这一段君臣对话。
官家道:“此处只有君臣二人,这些话你便不要说了。今日朝堂上朕也看见了,天下似冯京,富弼之流还有很多。”
“朕最担心的便是平衡党争,调和新旧两党,以期稳住政局,朝堂上下不要再乱作攻讦。”
章越道:“元丰之年,君臣之分已正,但是强压之下,人心未必服。”
官家道:“诚如是,这些人永远都在,无论变法之初还是如今,要他们承认变法之利永远也办不到,除非朕杀了他们或通通留放至岭南去。”
章越听了不说话。
官家顿了顿道:“不过朕不会这么办,朕连苏轼都舍不得杀。只是朕死后新政怕是难以为继,一辈子心血毁于一旦。也怕重演唐时牛李党争的一幕,使朝堂上撕裂作两半,那时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章越道:“前几日苏轼曾至臣府上言过此事。”
官家听了章越言苏轼上门拜访,一点也不意外,此事他早就通过皇城司的刺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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