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府之中。
章越与陈瓘正在对弈。
“刘子京(刘昌祚)已是下令全军反击了,看来大胜已不远矣!”
就在王珪还在中书值房里苦等消息时,身在府中‘请病假’的章越知道消息比王珪还要更早一些。
此刻章越笑着对陈瓘言语。
陈瓘笑道:“若换做昭文相公提前闻之消息,定是子弟要趁机到市面上多买些盐钞交子之物,再作个差价。”
章越笑道:“我不为这些事,不是说看不上,只是这样的事办多了损德行。”
“‘杨震四知’之事,不可不畏!”
办什么事都不要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他总是有另一个方式存在你的身上。
所以不怕好事不被人知,也不要以为坏事无人知。佛家四知即道,一念心起,天地鬼神已知,旁人已是知道,甚至自己不知,意已先知。
因此儒家‘慎独’是对的。但这事比较忌讳断断续续,或者目的心太重。
见章越安之若素,陈瓘愈发的拜服问道:“学生对丞相之佩服高而仰止!为何丞相宰国三年,即令党项从此不足为边患?”
章越看陈瓘这般失笑道:“三年?”
“你真以为我才办了三年?”
陈瓘道:“学生诚心求教!”
章越道:“自我受命于陛下,主持伐党项事以来,信者始终不疑,疑者始终不信!”
“天下事皆始于信或不信!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两边各作一派,各作一词,整日相互攻讦!”
“其实这二等人在仆看来无二,都是懒得动手之人,不知何为事功者矣!”
陈瓘听了面露尴尬道:“丞相,天下人大多如此。说实话,学生听见有人说伐党项不成,也容不下。”
章越失笑道:“你说得何尝不是?”
“事功说来难,其实也不难。十个人里能知事功者,不过一二罢了。”
“天下事必始于易,而终于难。先易后难,先行后知也!若治平年时,你问我伐党项可否?我不好答你,所以我让王韶去知古渭寨,能否立足,我也不知,但事要先办了再说。”
“王韶立足后,我再到熙河路将兵,然后便一州一州地攻取,赵思忠(木征)降而复叛,叛而复降,等到局面稍定时,鬼章杀景思立,后鬼章又为我所斩,最后青唐初步归附,结果阿里骨又是叛宋,章质夫在洮水大破梁乙埋,再到阿里骨俯首,青唐彻底归顺……”
陈瓘听得很认真,章越继续道:“至今想来,其中反反复复,赢了时有人说能赢,输了后有人说我早说过。”
“可我未预料过青唐党项如何如何?从始至终,我都是半信半疑,有人说党项一定可灭,有人说党项不可灭,我从来不去听他的。”
“不过别人这么问过我时?我又如何答他?譬如陛下曾问过我,我说五年内可以灭了党项,如今才知道这话是错了。其实我只是想事情一步步办下去,最后到底会变得什么样子。”
“青唐彻底降伏后,朝廷两路伐党项大败而归,朝野上下沮丧一片,皆以为此事不可为之。但我受命之后,先后得兰州,西安州,但又在鸣沙城下大败,最后兰州城下破党项八十万大军后,有人主张趁势灭了党项,我主张议和……”
“一直到了得了凉州后,朝野上下方有了底气,我此刻言议和,众人又不信……但辽国介入后,又是百官齐疑之于我……”
陈瓘听到这里略有所悟,章越对陈瓘道:“不是我有先见之明,而是我就事论事,且始终持之以恒为之,而天下大多数人只是信和不信。所以到底什么是事功啊?”
“陛下当初开天章阁礼下于我时,我早说过了。到底能赢不能赢,这事能不能办成?你先不要轻易下结论,因为事情没办之前,你懂得也不多,一定要多听听别人的话,譬如吕惠卿司马光的话都可以听。人就是可以偏信不可偏听的道理。”
“而在办事的时候,你从中不断去验证自己和别人的判断,不断地存真去伪。办着办着你会才发觉,很多事看得比登天还难,可最后你到了面前仔细一看不过如此。”
陈瓘心悦诚服,信与不信这话天下所有人都可以道个所以然,甚至有切身体会,但真正事功的人却并不沿着此道为之。
陈瓘道:“学生明白了,变法之初先生所言‘行之力则知愈进,知之深则行愈达’!如今放在这个道理亦是四海皆准!”
“如今学生方知何为先生所言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章越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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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丞相!”
中书东厅视厅内,王珪被唤醒。
王珪问道:“何事?”
但见一群穿着朱衣官吏围着王珪,不胜欢喜地道:“丞相,胜了,胜了!”
“沈存中急报,在平夏城大破西贼,西贼最精锐数万兵马都被一网打尽了,从此党项不足为患了!”
王珪闻言虽是心底有数,但仍是十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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