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晌午时,裴士林还没有回到武昌府衙。
府衙院落里四个刀客围坐一桌,吃着简单的早饭,在桌角留了一份给裴士林。
王泰心中焦躁,吃不下东西,只是一直张望着府衙各处的院墙,等着裴士林忽然翻身进来,却迟迟等不到动静。他又看向小屋的方向,期待着钦差大人或是知府忽然走出来,派两个人出去接应裴士林,可那小屋大门动也不动一下。
“四弟平时来去如风,怎么今日去了这么久还不见回来。”他轻轻用拳砸了一下桌子,惊得桌上米粥在碗里荡漾开去。
江月容想了想,提起了身边的戚家长刀,轻声道:“不如我去找找他。我的脚力,应当能跟得上他。”
“二哥稍安勿躁,姑娘不必担心。”杨亮笑着说道,“四弟可不是寻常武人,纵是江门想捉他,也未必捉得到。”
“单论脚力,江门里也有高手,裴兄弟可未必能甩得开。”江月容轻声道。
“我家四弟厉害处,可不只是脚力。”杨亮有些炫耀地说道,“他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出身的刀客不同,人家可是名门大族之后。四弟家祖传一套软甲,刀枪不入,纵江门刺客的刀剑也奈何不了他的。”
武昌府衙外的一条小巷,裴士林从屋顶跌落,重重摔到了地上。他借着力道弹地而起,凌空翻过身子,站定身形。忽然一股热气顺着他胸腔涌出,从嘴里喷了出来,细看去却是一滩血。
他的身前,一个魁梧的身影落到小巷中,在他身前摆开了起手式——一手探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看似稀松平常,却寻不到半点破绽。那人的拇指和食指上各戴着一个铁指环,坚硬无比,寒光逼人。
裴士林身后,那个脚力极快的黑衣人封住了小巷的出口。小巷狭长,两边墙壁平直高耸,无处借力跃上屋梁,前后都只有一条路,裴士林被堵在中间,无路可逃。纵是能出这小巷,巷口外必定又有暗中耳目无数,早拿好了弓弩对着他。
这一趟,裴士林被逼入了绝境,只好在身前摆开钢刀,心中寻思着脱身之计。
他身前那个自称是江南鹤的高手,微微皱着眉,缓缓上下打量着裴士林。
“小子,你是不是姓裴?”江南鹤问道。
“是又如何?”裴士林擦过嘴边的血,冷冷答道。
“你是河东裴氏的后人?”
“与你何干?”
江南鹤忽然惨笑了一声,叹道:“堂堂河东裴氏后人,竟去做了刀客!”
河东裴氏,是千年望族。早在隋唐时,裴氏家族就步入全胜,文武贤才辈出,天下闻名。其中一脉,以武立家,寻遍天下能工巧匠打造出一套银丝软甲,刀枪不入,自以为有了这宝甲,可保河东裴氏永世昌荣。那银丝软甲,薄如鳞片,却层层相扣,不留缝隙,任刀剑如何劈砍都透不过这宝甲。从隋末战乱时流传至今,裴家的银丝软甲从未被任何兵器击穿过,号称千年不破。
只可惜,虽有银丝软甲护佑,河东裴氏这支习武一脉,却仍在唐末乱世几乎凋零。只因兵马对阵,国家兴亡,不是单一身靠刀枪不入的护甲就足够的。自那以后,这一脉裴姓人便放弃了军兵之道,将祖传的武艺改为一套剑法,又用灵活的步法模拟骑兵马步,配合着这千年不破的银丝软甲,足以做到攻守兼备,对付江湖草莽绰绰有余。到了北宋年间,这一脉裴氏在河套一带立足,成了江湖名门,名震天下数百年。
江南鹤看着那裴士林衣衫下露出的银光,便已把这这软甲的来历猜出了八九分。他亲眼看到秦狼用尽全力的一击,竟破不了那区区软甲。他亲自出手,在裴士林身上打出几手,只觉那软甲外软内韧,能将千斤力散开到全身,便更加确定这软甲就是那传说中的千年不破银丝软甲。
只是,要破银丝软甲,不一定要刺穿它。看到裴士林口中吐出的鲜血,江南鹤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银丝软甲也有破绽。
这软甲虽千年不破,穿这软甲的人,却有许多是死在了战场上的。因战场厮杀不比江湖武斗,骑马冲锋的力道聚在斧锤一类重兵器上,便有开山碎石之势。软甲虽能防得住刀劈剑刺,防的却只是兵刃,防不住那力道。兵刃不需刺入那软甲,只需让力道透甲而过,这力道便足以取人性命。而江南鹤的铁指环打出的力道,并不亚于一支策马冲杀过来的大斧重锤。
“河东裴氏的武艺,是用剑,不是用刀。”江南鹤冷笑着说道,“小子,你穿着银丝软甲,手上却拿着关山刀,不怕对不起你裴家列祖列宗吗?”
裴士林盯着江南鹤,低声道:“若不拿这关山刀,放着裴家祖业毁在我手里,那才是愧对祖宗呢。”
“是吗……”听到这里,江南鹤忽然叹息了一声,“原来连河东裴氏也没落了……”
“不!河东裴氏还没有没落!”裴士林猛然喝道,“只要我裴士林还在,河东裴氏就会东山再起!”
江南鹤悲凉地望了裴士林一眼,将探在身前的手握成了拳,将指环上的铁钉对准了裴士林的胸口。
“小子,当心了。这一击,我要砸在你的心口上。”他冷冷地对裴士林说道,“我要用这一击,打破你裴家千年不破的神话,要你一门就此消亡在这武昌城。”
裴士林提起钢刀,护在身前,忍着口中阵阵涌出的鲜血,厉声喝道:“来!”
江南鹤大喝一声,踩出一个雷霆步,向裴士林飞身跃去。裴士林不敢怠慢,向后跳出半步,钢刀挡在前胸,等着扛住江南鹤的全力一击。
就在这时,一个蒙面人出现在小巷一侧屋顶上。那蒙面人手中握着一支晾衣杆,忽然向江南鹤掷去。江南鹤听到耳边风响,急忙把脚尖在地上一点,停住身形,探出一只手往身边二指一扣,便紧紧扣住了那支木杆,将一双铁指环深深嵌入了杆中。
那蒙面人不等江南鹤再做反应,便向裴士林扔出一条绳索,大喊一声“走”!
裴士林急忙攥住绳索,借着那蒙面人的力道一跃而起,翻上了屋顶。这小巷两壁又高又直,全无借力之处,若无绳索拉拽,纵是江南鹤这般高手也飞不上去。
眼望着裴士林跃走了身形,江南鹤冷冷地哼出一口气,将手中的木杆狠狠摔到地上,断作了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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