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沉西山,夜色将至了。豪雨过后的武昌城,渐渐恢复了平静。
李家铺子后门外,缓缓运出了一个大口袋。两个小工抬着这口袋,去城北寻了一处空旷偏僻的地方,挖坑掩埋了。
商铺中一处阴暗的小屋里,江南蛟收拾着地上凌乱的帆布。江南鹤坐在屋内角落里,静静看着江南蛟的忙碌。
江南鹤的目光,让江南蛟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总觉得,江南鹤的眼睛像是一支利刃,随时要插进别人的胸口里去。
“这件事,总算办利落了……”眼见江南蛟收拾得差不多了,江南鹤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的眼中,藏着一丝淡淡的伤感。
城中的弟子传来了消息,江月容与那一众镖师在一处废弃的江门据点大战一场,最终寡不敌众,被一个年轻镖师杀了。
只是,府衙没有找到江月容的尸体,这让江南鹤隐隐有些不安。
江南蛟淡淡地应了江南鹤一声,没有多说。他的脑中,还回想着掌柜死前那哀求的面容。
“不要伤害夫人……”这是那老仆人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江南蛟的手,仍微微颤抖着。当年他杀人时,从不曾这般颤抖过。
“大哥……”冷静了片刻,江南蛟忽然问道,“野雪和尚怎么办?他知道你在此……”
“无妨……”江南鹤阴冷着面容答道,“也是时候教这颗棋子派上用场了。”
说着,江南鹤缓缓站起了身子。江南蛟似受了惊吓般,急忙避让到一旁,让开了出门的路。他能从江南鹤的气息中察觉到,大哥此时仍留着余怒未消。
江南鹤迈开了步子,走到门口时却停了下来,把嘴凑到了江南蛟耳边,低声道:“这次,念在你是为江门好,我便不怪罪你了。”
说着,他的语气猛地一沉:“但下次,你若再敢这般擅作主张,我可不轻饶你。”
江南蛟急忙低下头应道:“是,兄弟记住了。”
但江南鹤凌厉的眼神,却没有移开。
“还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他阴冷地说道,“今日,你要老实告诉我。”
“大哥请说,兄弟不敢隐瞒。”江南蛟惶恐答道。
“我听说,有人给月容出了赏银……”江南鹤低声问道,“这赏银,许多人传言说是江门出的,可江门杀人,从来只从别处要银子,什么时候出过银子?老三,你说,这赏银是谁出的?”
江南蛟那双紧紧揪住了衣角的手心里,隐隐冒出了冷汗。
“不敢欺瞒大哥……是我出的。”江南蛟小声答道,“月容背叛江门,更扬言要杀大哥。我固然知道大哥不致被那丫头所伤,但她太熟悉我们江门了,留着终归是个祸患。大哥不忍下杀手,兄弟我便决计为大哥动手……”
“这么说,你是为了我……”江南鹤问道。
“是……”江南蛟答道。
小屋里,沉默了片刻。
江南鹤扶住了门檐,在这商铺后院里望了一圈。江南蛟只低头听着江南鹤的气息,却不敢抬头去看江南鹤的表情。
“月容的赏银,有多少?”江南鹤忽然问道。
江南蛟急忙应道:“自她杀了沈玉麟后,已是八百两了。”
“白银八百两。”江南鹤似乎是轻声笑了,“我在江门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赏银能到八百两的,纵我所知也是屈指可数了。月容总算不辱我授她的这一身本领……”
江南蛟被大哥的语气所惊,试探着抬起头来,见江南鹤脸上像是一片慨然的神色。但他拿不准主意,一时也不敢接话。
江南鹤轻声笑了会,终于放下了手来,对江南蛟小声道:“那伙镖师杀了月容,按理应得这笔赏银。等找到了尸体,记得把赏银给人送去。”
“兄弟记住了……”江南蛟轻声应答道,却断不出江南鹤这话究竟是实是虚。
江南鹤不再说话,只笑着迈步离去,独自走出了这商铺的后门。江南蛟松了口气,缓缓靠在墙壁上,抬眼望向那被江南鹤扶过的门檐,却见到门檐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指痕。
原来江南鹤脸上淡然笑着的时候,是把所有的力道都凝在指间上,掐进了这门檐里去了。
“大和尚,救我!”
石老三的身形,随着这一声喊叫落入了小巷。江月容看到,沙子良站在身前,挺着长棍。
江月容想要收招后撤,可不知为何,她的手像是不受控制般,自己施展出了眼花缭乱的招法来,转眼间便已打得沙子良遍体鳞伤。
“姐姐……你不要恨我父亲……”交手中,沙子良小声对江月容说道,“父亲来武昌城,本不是为你来的——是有人设计要借父亲之手杀你!”
江月容心惊,想要张嘴问话,可喉咙里竟发不出半点声响来!
“要当心码头上的李家铺子……”沙子良低声道,“父亲自从那里回来后,便不对劲了……”
江月容急切地想要细问下去,可无论怎么使力,就是发不出半点声响来。
忽然,长刀一挥,沙子良手中的长棍被击飞开去,落进了小巷中。
“沙子良!”江月容终于唤出了声音来。这声音出口的一瞬,她坐起了身子。
眼前的雨巷骤然散去,化作了一片黑漆漆的禅房,只从门缝间透出些佛前烛的光亮来。
睡在江月容身旁的孩儿被她惊吓了,轻轻哭泣了起来。江月容急忙抱起这孩子,用自己的脸颊捂住了孩子的额头。
孩子伸着小手拍打着江月容的脖颈,终于一点点平静了下来,重又浅浅地睡了下去。
江月容抚着孩子的后背,不小心拍疼了右手上未愈的伤口。她把手伸到眼前,借着黯淡的烛光凝视着这道道伤痕,沉吟了许久,不曾睡去。
伤口上隐隐的痛感,似乎不是痛在那皮肉上,而是疼在了她的心里。
“孩子,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她附在孩儿的耳边,小声说道,“我一日不放下刀,便一日不能给你安宁。”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
“多谢江南鹤,让我察觉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懈怠。”她轻轻将右手握成了拳,任手心的疼痛驱散了她的困乏,“江南鹤一日不死,大仇一日不报,我们就一日不能安心过平静日子。在你记事前,我定要手刃江南鹤,免得你也被这份血债所累……”
孩子听不懂江月容的话,只趴在母亲的怀里,小声地打起了呼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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