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所猜不错。
离了狭小的牢房,鬼面人的身法愈加难缠。
残月之下。
在清冷无人的街巷与坊市。
她或如燕子穿檐过户,或如鬼魅在冷巷时隐时现,或如猫鼠在屋瓦上无声掠过。
飘忽难测,迅捷鬼魅。
好在李长安也不慢,有神行甲马傍身,每跃出一步都好似离弦之箭,再借着冲龙玉追索气味,倒也能将其尾巴紧紧咬住。
可离弦之箭嘛,快则快矣,就是不好拐弯。所以道士一路追过来,不晓得踩烂了多少屋瓦,撞破了多少野鸳鸯,坏了多少窗户、物件。
譬如,刚才从屋顶跳下时,不小心踩烂的一堆提灯。
顶头一盏倒挺别致的。
念头一闪而过,耳边似乎也听着一声。
“李玄霄!”
好似有人在叫自个儿,不过街市热闹嘈杂,道士没听清,也没太在意。
冲着那慌张的小船娘歉意一笑,借着船头弹起之势,再度冲天而起。
视界随之拔高、随之开阔。
只见着。
画舫绵延如楼宇,华灯繁杂璀璨如星。脚下半城的繁华,远处半城的清寂一一收在眼底。
可道士眼中却半点不沾染,由着夜风将衣袍振得猎猎作响,眸光紧紧追着那席素衣红裙。
瞧着她踩着绳子掠过水面,看着她蹿上画舫中央的舞台。
随即,调整身形,如鹰扑兔,俯冲而下。
画舫有两层。
底层不必多说,单说顶层。
半边拿屏风围成一个小间,里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座上的是画舫的主人家三娘子与有幸被邀上舫的客人。
剩下的一半腾出来作了舞台,留着那伙杂耍班卖力『操』演。
杂耍班主唤作胡大娘,也就是台上托着竹竿的肥壮『妇』人。她和她的“义女”们表演的“戴竿”杂技的一种,在左近地方都是一绝。
时值盛会,又借了三娘子的画舫,是丝毫不敢怠慢,把平生解数都使了出来。
二十来尺晃悠悠的大竹竿子,并着杆顶上九个往来攀腾跳跃的小姑娘,在她手里是定如青松。还尤有余力,指挥上面的“义女”们表演各种惊险的节目。
勾得两岸的掌声如雷,投钱如雨。
可即便岸上的观众再如何热情,她心思里八分的乖巧却都卖给了船上稍显冷淡的客人们。外头的欢呼浑然不顾,只眼巴巴等着船上诸位轻飘飘说声。
“好。”
无他,谁让里头就坐的,都是潇水城里最有排场的人物。
打个例子。
外头观众虽多而热烈,投的是轻飘飘的铜钱里头贵客虽少而冷淡,赏的却是白花花的银子。
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一场节目将要演完,胡大娘累了个大汗淋漓,却已得了里头的三娘子悄然点头允许。
心头大喜,赶紧让杆子上表演的义女中,模样最周正,心思也最机敏的一个,从竹竿顶子上“变”出一盘果子来,便要下来奉给船上诸位贵客。
这个收尾的节目有个名堂叫做“仙人奉礼”。
其一是讨个好彩头其二嘛,既然送了礼,诸位贵客不得回礼不是?不然,偌大的盘子,空『荡』『荡』的岂不可惜?
胡大娘正美滋滋地盘算,这一场怎么也有个几十两银子。
谁晓得,突然之间。
画舫上,先是冒出个鬼似的鬼脸人,惊煞了客人,又跳上个凶神恶煞的道士,与鬼脸人在台上厮杀起来。
你说厮杀也就罢了。
无论死了谁,大娘我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可为啥偏偏要绕着她来?
只见着,鬼脸女贴在胡大娘的背后,忽的旋身从大娘肩上探出小半个身子,短剑直戳道士眉心。
道士闪身避开,反手一剑,还以颜『色』。
但鬼面女却身形一缩,又藏回了胡大娘身后,把大娘的脖子留给了剑锋。
可那道人只手腕一抖,手里的剑好似一条活物,扭开身子,盘着大娘的脖颈绕过去,剑尖“嘶嘶”有声,追着鬼面人“咬”了下去两人如此你来我往,绕着胡大娘好比两只穿花蝴蝶绕着花藤,一连攻杀了十数剑。
被剑锋环绕的胡大娘愣是一根汗『毛』没伤着!
可即便如此,那一次又一次剑刃擦着皮肤掠过的森冷,在周身暴起的密集的剑锋绞杀交击的脆响。还是浸得她骨头发寒,吓得她面『色』惨白。
奈何,手里还杆子,杆上还有女儿们。
她是逃不了,也不敢动弹,只好僵住身子闭起眼来,“呜哇哇”『乱』叫。
俄尔。
耳边爆豆一般的剑锋交鸣忽然消失。
她眼皮虚开条缝一看。
娘咧!
鬼面人一抹烟似的飘上竹竿,道士猛然跳起紧追不舍。
大竹竿顶部本就连着许多小竿,这俩一上去,顿将小姑娘们『逼』退到小杆子尾梢,上天无路下地无梯,像离了巢的雏鸟,悬在稍上瑟瑟发抖。
两人却只管斗剑拼杀,将上面装饰的绸带、彩灯、花束一一搅烂,连带着讨赏的那盘果子也给打落下来,落进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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