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都司旧地,绵延十里的山坳中,一人高的木头架子上面,全是粮食,任谁看一眼都会深呼吸,赞叹宛平侯的富有,也赞叹宛平侯的狂妄。
粮食上面盖着一层干草,然后铺一层羊皮,再加一层干草后,再再铺一层羊皮。
左光斗想得不对,权贵之所以默许粮食往塞外运粮,最重要的原因,也是最简单的原因,是因为太多无法保存。
存粮是个技术活,就这么放着,别说三年,半年都够呛。
这些粮根本无法保存到明年夏季,开春下雨前必须分发出去,否则全是垃圾。
所以林威并不是在‘勾引’家眷,而是在勾引壮丁、勾引劳动力,三屯营的火药工坊根本用不了多少人,且那玩意需要技术,以老带新是必须过程,只能慢慢扩大,根本无法实现快速虹吸人口。
反而是边墙外滦河上游修堤坝,建设工坊,宽河也在爆破挖矿,也就是说,林威的生产基地在边墙外,冬季丝毫不影响进度,整个地区有蓟辽和宣大过来的二十万劳力。
他们管吃管住,每人一月半石粮,消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但工程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完成。
也许丁绍轼、张维贤亲自看,也不知道林威在做什么,所以并没有遇到多大的阻力。
皇帝也不懂,出京之前,天启与林威有一次秘密对话,关于如何实现屯田,实现京卫镇守拢权。
“林卿家,冬季前预计会交给你十万农具,开田一年、二年、三年,多久才能实现自给自足?”
“陛下绕远了,屯田三年、五年、十年…永远没有尽头,微臣目的是归拢皇权,那就以归拢皇权为目的,屯田只是障眼法。”
“障眼法?屯田不应该是梯子吗?”
“在微臣这里是梯子,在天下人眼中就是障眼法,微臣只不过想通过屯田来拥有生产资料,支配生产资料,决定物质分配关系、交换关系。”
“生产资料?卿家在说什么?”
“回陛下,以种田为例,生产资料就是农民、土地、锄头、秧苗、粪肥、镰刀等一切种田所需的物品。权力的核心就是这些物品以及收获的粮食归谁所有、以及如何分配。”
“听起来很有道理,所以呢?”
“政治的核心是决定生产关系,包括生产、分配、交换、消费过程中的各种关系,生产资料是最基本的问题。微臣屯粮,并不需要去无休止的屯田,只要把粮食合理运用,实际已经打破生产关系,任何一个环节的颠覆,都会造成整个社会关系的重塑,快速的混乱、快速的收尾,微臣已经完成陛下皇权收拢了,您只需要等半年即可。”
“卿家的意思是,用价值六百万两的粮食济民,掳夺人心?”
“不,是把六百万两粮食重新分配,民心不可掳夺,只能创造引导,微臣即将亏损上千万两,天下权贵都在看微臣的笑话,岂不知他们已经失去了权力基础,陛下即将拥有乾坤独断的绝对皇权。”
“隐约听明白了,说到底还是掏空他们,充实我们,卿家自便吧,里外不过三百万石粮,不及京城漕运七成,朕等你的好消息。”
塞外大雪纷飞中,林威负手站在喀喇河套旁一座高山,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心中豪气冲天。
滦河附近三百里,到处都是冲天黑烟,他们开采煤矿炼焦炭、他们开采铁矿炼铁、他们开采石灰石烧硬土、他们修筑堤坝建造水力工坊、他们砍伐森林制造水力机械、他们点燃荒草开田…
全部在进行中,没有一项成功,天下权贵用五千年的历史见识看林威,当然看不懂他在做什么,就算意会到,大概也会认为他需要十年之久,于是总收到一些询问、劝解、教导的书信。
林威却感受到一种纵横山河的磅礴权力,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只要有一点点权力,就能做一个杠杆,撬动天下大势。
土默特、察哈尔来劫掠?放心吧,他们只会守护这里,当自己派出密使,送给他们十万石粮,告诉他们以后羊毛要多少收多少的时候,他们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羊绒才珍贵,羊毛这玩意除了牧民粗糙滥制绳子、地毯、粗衣,消耗很少一部分,大多都没用,还有人收?还是有多少要多少?
羊群的价值瞬间被创造出来了,原来我们还有价值高昂的东西?天上掉馅饼,你不能反悔啊。
好极了,林威只不过用二十万石粮就把草原隐患解决了,黄金家族若想重启战事,恐怕所有酋长和牧民都不同意,来年再淘换一次羊毛,草原上‘羊吃人’的经济活动就出现了,黄金家族的统治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消瓦解。
然后水力纺织工坊迅速把羊毛制成毛线、再收购棉麻制作粗布,低价倾销进入中原,布商会跪下来喊爹,粗布作为大明‘中间货币’的基础被一击粉碎。
这…就是权力。
不可想象,不可逆转的权力。
当然,宛平侯还需要‘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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