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说不过,而且她此时抱的一种想法是,杜景堂既然对那个女的知之甚少,这就只是露水情缘罢了。她活到这个年纪,对男子的通病总算是完全明白的,与其闹得儿子叛逆起来,不如让他自己慢慢淡下去。因就妥协着说道:“我说了,只要人不进这里的门,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你也别得寸进尺!”
杜景堂举着香烟,久久地没有去抽。他其实还想说两句好话,告诉母亲自己是认真的。但是他既没有把握苏傲雪会和他走到婚姻那一步,也不敢在事情刚发作的时候,就跟家里对抗。他想起此来的另一个目的,便坐直了身子,诚恳地问着:“那我求妈一件分寸内的事,行不行?”
大太太眯着眼,慈爱地拍一拍儿子的脸颊,道:“什么事呢,居然说得这样可怜?”
“我想在公司里谋个职位。”说完,杜景堂把眼低了低。
原本,他是不打算开这个口的。原因也简单,连他下面两个弟弟都已经在公司里有了根基,他这个年纪还如同白纸一般地挤进公司,于己于人,都有诸多不便。他倒是想托以前的同学去找找门路,但苏傲雪也求了他这件事,那么他也不能跟人家一张口就要两个职务。就算他开得了口,也得顾及人家办不办得到。
所以,只能是托同学给苏傲雪找个电影公司的编剧职位,至于自己的差事就在自己家里解决吧。以前可以像花花公子那样混,但以后绝对不行了。苏傲雪跟着他本来就是无奈之下的选择,如果自己再不上进一点,还没等培养出感情,人家恐怕就先要提分手了。
谁知大太太让步到了现在,竟然不肯松口了:“你都三十多了,你弟弟去年也娶亲了。还有你二姨娘那边的少爷,也已经毕业就事了,再加上你哥哥……”
此言一出,杜景堂心上有种新怨旧恨齐齐发作的绞痛感:“妈是怕我进了公司,利益摊派不均匀吧?”
母亲总是偏心大儿子和小儿子的,对于二儿子,总是希望他懂事、让步。
大太太喟然一叹,握着杜景堂的手,道:“老三呀,妈向来喜欢这么喊你,知道为什么吗?别人喊你三爷,是从你们兄弟算起的,因为你是你爸爸第三个儿子。我喊你老三,是由我这里算起的。你哥哥、你姐姐再到你,正好你是老三。你们几个都是我的心头肉,我愿意你们一辈子和和睦睦、互相扶持。可……儿大不由娘呀!亲兄弟在家都难免拌嘴,同在一个地方谋事,老话说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其实我看呐,家事、公事搅在一起,迟早……”
长子有继承家业的绝对威仪,而幺子有父母的偏疼做后盾。公事上,常是大的说小的年轻没阅历,小的又怪大的思维陈腐跟不上时代。
大太太沉吟片刻,继续说她的满腔心事:“妈维持着现在的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其实,你们四个兄弟姐妹,现在手边经济最宽裕的人就是你了。公司的股份将来一定是一个儿子一份,纵然有多有少,你绝对不会是少的那一个。所以,妈愿意你找个清闲些的衙门。有事情就去点个卯,平时呢爱干什么干什么,自由又体面。”
杜景堂闻言,毫不留情地点破了这个主意的另一种好处:“衙门里有人,总归对家里也有好处。”
这层意思确实是有,但大太太很早就开始替儿女们筹划前途了,自信在这件事上不会亏待了任何一个。因之,她也不否认,眼底含着一层深意,笑看杜景堂:“又怪妈了?你别忙着生气,先等等看我会给你办个什么职位。到时候你不满意,再说话也不迟。”
与此同时,除了杜家这头在为请帖的问题扫尾,苏傲雪也在努力对外补救。
上午,她首先去找了朱品慧。虽然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她觉得自己无依无靠,文凭的分量也不够,就为了自己要面子,弄得连个糊口的工作也没有,最后反而会闹得里子、面子都没有的。
因此,她去朱品慧表明,自己愿意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吃饭。
而到了下午,料着江红梅大概已经起来了,按照习惯此时应该要开始邀伴打牌了。虽然打牌不过几个人,但和江红梅玩得好的小姐妹,各个都是无线电。当着她们的面说的话,不出三天大概能传遍整个上海滩。
苏傲雪刚走到江家的小洋楼外,就听见由那半掩的房门里传来了一阵鼓掌声。跟着,有人似乎在高声地朗读报纸上的文章。
“昨日,剧作家江红梅女士所着《太太的抉择》顺利公演。此剧通过演绎一位富家太太曲折细腻的心理变化过程,讲述一名渴望自由的进步妇女,由索然无味的不对等的婚姻关系中挣脱。紧扣时下婚姻自由的思想浪潮,具有非常积极的鼓舞人心的作用。”
读罢,屋里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苏傲雪双腿灌铅了一般,完全抬不动。她知道江红梅的剧本未必是亲手写的,这种虚荣也不值得羡慕,但她听到“剧作家”的头衔,心头还是会紧紧地揪起来。她真想有一天,也会有报纸称呼她是“剧作家苏傲雪”,而且得是真心实意地称呼她。
在她愣神的时候,江家老妈子看见门外似乎有道人影子射在地上,赶忙迎了出来。见了是她,便道:“哎呀,李太太!快进来,我们太太成天在家念叨你呢。”
苏傲雪抱着个新鲜花篮,走到一半又停住,回过身,神色认真地纠正:“以后请叫我苏女士!”
老妈子还没问为什么,江红梅听见声音,已经抢着跑了出来。
苏傲雪来这里是不得不来,并不是喜欢来。因此,一看见江红梅就赶着和她说明来意:“江太太,抱歉得很!昨晚上有事,没能给你捧场。”说时,递上了手里的花篮,“这是补送的礼物,请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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