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初一回到榆树屯,先把姐夫苏永旺食堂收肉的事跟师傅张春福说了。
“初一,增加点收入也好,你们都是半大小子,用钱的地方多。
师傅这次不能陪你了,狗俺也得带走,和段老爷子约好了,上永丰村喊上孙老弟我们仨得去个老腌子,估么着得来回一个月。
往常教你的都是冬天的跑山规矩,现在师傅再把重要的告你一遍。
文人有文道,武人有武道,枪亦有枪道。
用枪之道,并不在乎“准”,时间长打的多了,枪管都直溜儿。
咱这一门的用枪之道,是“五打五不打”和“三要三不要”。
跑山掐枪,并非见物就打,还得依个章法,那就是:
打动不打静,打活不打死,打高不打低,打远不打近,打单不打群,打公不打母。
老一辈流传下来的规矩,专打地上跑着的,天上飞着的;不打地上趴着的,树上蹲着的。
你像俺们这一辈,从小练就的是打活靶,从不打死靶。
俺小时候学的规矩多,开枪只能“打顺风”、“打手势”、“打活眼”,不能“打死桩”、“架势”、“打定眼”猎物中了枪子儿,无论死伤,都称之“死了”,即无路可逃了,不准再开枪,无论对大小猎物都如此。
一则为了节省火药、枪子儿,二则为了保护皮毛和野味。
这条你不用管,自从过了那三年缺吃少喝的日子,早就没打定眼一说了。
再一个,当初没这么好的家伙事儿,拿货跑山的都是“三大件”,即猎枪、火药、枪子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土式制造法。
比如枪子儿,那会将破铁锅、烂犁铧砸成碎块,放入耐火砂罐里烧融,将铁水滴成珠,冷却后便是枪子儿。
大的如碗豆,小的似绿豆,如同现在的滚珠。
打鸟类,则在枪筒里装小枪子儿;打小兽,则装大枪子儿;打猛兽,则装特制的“码子”,形似步枪弹头。
小枪子儿要装几十粒,大枪子儿装几粒,码了则只装一粒。
现在你们赶上了好时候,壳子好多供销社都有卖的,好的五六毛钱一个。
再不济好多妇道人家都会自己做壳子,自己做一个也就两毛钱。
不过就是这,咱也不能浪费,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
老爷子说到这,上西屋给张初一端了多半盒子的壳子,他自己用的三八大盖,这些壳子都是攒下的。
“你去把二子,红军,小亮都喊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嗯呐!”
张初一知道这些知识换别人想学都学不到,这是老爷子冲着自己还年轻,以后跑山打围肯定得带队伍,这么长时间的观察,这几个小子都能尿一个壶里。
等哥三都来了,四个人并排坐在了炕头上,张春福老爷子点起了烟袋杆,开始说起了跑山的注意事项。
猎物在高处,显眼,障碍物少,看到了马上开枪;
猎物在河谷里,或在灌木丛中,是明处看暗处,容易看花眼,不宜开枪。
如突然在十步以内遇到大家伙,千万不能轻易开枪,以防猛兽受伤后向人扑来,而来不及换壳子。
这一颗子弹要用在关键时刻,做好以伤换命的准备。
如遇上两只以上的猛兽,即使有两三个人在一起,没有把握把它们都留下,也不能轻易开枪。
因为成群的猛兽比单个的猛兽更加凶猛,在人的进攻面前毫无退却之意,只要有一个幸存者,都会亡命地向猎人进攻。
如遇上带崽子的母牲口,更不能随意开枪。一则母牲口为保其子,加倍凶猛;
再一个,打了母的小的也活不了,咱得给林子里留点希望。
春天不打母,秋天不打公。
春天不打母兽,因为春天是繁殖的季节,秋天不打公兽,因为这是交配的季节,俗话说的“你不吃,我不宰,你不买,我不卖”,猎杀,但不杀绝!
俗话说夏天吃点清淡的素菜,冬天放开吃养膘。
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饮食习惯,打猎同样有这样的习惯,不过这里的“素”和“荤”可不是指的蔬菜和肉的区别。
跑山的将猎物划分了素和荤两类:鹿狍獐獾、野猪这些个大家伙都属于油膘多的,脂肪厚的,这就是荤菜。
而兔子、野鸡、各种鸟类就属于肉少不腻的,这就是素菜。
夏天打素东打荤,夏天踪不好找,这些个小玩意下个套子夹子就能弄住。
冬天下了雪,撵踪跟大家伙好跟,弄住一个够吃好久。
讲完这些道道儿,除了张初一,其他三个小子都豁然开朗,这期间颜红军和李二驴又插话问了好多问题,张春福知无不言,一一解惑。
“你们四个都不是小崽子了,更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结拜兄弟,跑山讲究的是心齐,命都绑在一起。
张初一要是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你们就跟俺说,兄弟们有啥话放的明面儿上,一不能贪心,二不能疑心。”
张春福语重心长的嘱咐了哥四个半天,又把几人喊到院子里,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工具。
简单的讲起了下弹簧套、连环套的方法,还有捅窝子、下土坑,各种简单的小陷阱。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跑山讲究一个悟性,有的喜欢开枪,有的喜欢下套,自己的路自己走,今天说了这么多,你们要是还饿肚子,那就是没天分,趁早死了跑山的心。
小狗崽子们俺都放了枣花丫头那,大队那头俺和段老西跟李有田都说好了,你们打下了野牲口,按斤抵工分。
亮子的地让二驴家帮忙收拾,所以从现在开始,跑山打的猎物,给大队和枣花丫头家,还有二驴大哥那各留出三份,剩下的你们自己安排。”
张春福老爷子说完这些,派颜红军喊来了段老爷子,大伙晚上吃了一顿团圆饭。
酒过三巡,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啥,二位老爷子话比平时密了许多。
段老爷子破天荒的给大伙做了晋省家乡的手擀面,张春福更是好几次用手抹了抹满是皱纹的眼角。
横七竖八躺在炕上的小哥四个,在酒精的作用下呼呼大睡。
那一晚,俩老爷子也不知道喝到了几点。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人这一辈子,面吃一碗少一碗。
有些人,见一面少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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