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学里,尉骃家。
尉骃正在教尔朱荣、高欢下棋。
一名契胡族勇士背着大捆木柴进院,他姓万于,名泉,进院后不用尉骃嘱咐,很熟练地把柴搁在草棚下,再用斧子把每根木头劈细,垛整齐。
万于泉,正是之前住在宗隐家隔壁那对夫妻里的郎君,也是昨天在津阳城门口吹响惊马口哨的人。
对于祖辈都在秀容川放马的牧民来说,想让权贵人家骄养的马匹吓破胆,一声厉哨足矣!
万于泉的妻子刘葛赶着牛车,拉着水瓮来了,她从瓮的间隙里取出一木盒,捧向尉骃,禀道:“夫子,鲁天师的弟子祥灵让我把此物转交夫子,说内有一护佑平安的符箓,我等没敢打开看。”
自从上次赵芷拳打崇虚寺的鲁天师后,徒弟尔朱荣就按尉骃的嘱咐,“添”了个毛病,开始嫌弃劝学里坊几口水井的水都不好喝。
尔朱荣的手下勇士于是每天去崇虚寺附近的甜水井打水,打水当然是幌子,敲打、吓唬鲁天师是真。
因为大魏崇佛也崇玄,崇虚寺是洛阳唯一的道教官署,来此祈求道力庇佑的权贵有宗王,更有勋臣,时间久了,鲁天师自是知晓不少权贵的家宅私事。
这个月初,尉窈和父亲谋定一切,到了拉鲁天师入棋局的时候。由赵芷夜访崇虚寺,威胁鲁天师往后只下午给权贵卜筮,威胁过后,赵芷仍攥铁拳,说:“别问原因,这么做是为你好!”
鲁天师非常识趣:“不问,不问。将军放心,老道和你是一伙的,你想让我何时辰、给何人算卦,下次不需亲自来,只需差人给我徒儿祥灵说就行。”
尉骃打开木盒,里面的符是布缝制的,符图周遭绣有桃和桃枝。
尔朱荣想不明白,问:“尉叔,天师送这个符是什么意思?只为保平安么?”
尉骃解释:“符为布缝,上有桃图,合起来是‘不逃’之意,鲁天师用此符告知……他会安居崇虚寺,不逃。”
尔朱荣:“那往后还用每天去那边打水吗?”
尉骃点头:“还和以前一样。”
高欢催促尔朱荣:“师兄快来呀,该你下了。”
尔朱荣才要落棋子,又缩手,狐疑道:“不对!尉叔教过,举棋、落棋,每一步都得先算对方的心思!你算出我将在这里落子,说明早布好陷阱等着我入阵了,嘻嘻,我偏不下在这里。”
尉骃笑看俩孩子,眼里是徒弟,心里只有好几天没见面的女儿尉窈。
窈窈深知伴君如伴虎的危险,她知晓越多皇帝的秘密,越不得善终!和皇权对峙的第一步,是抢夺于烈病死后,禁军统帅的势力归属。没有兵权的情况下与皇帝掰手腕,不叫权谋,叫找死!
于烈活不了几天了,待其死,不可让统领禁军之权和以前一样握在于家手里。
帝与后,绝不能齐心!
去年,皇帝抬举于烈的弟弟于劲,目的明显,是待于烈死了后,于忠为父守孝的期间里,让于劲暂顶禁军首领的位子。
尉窈要打乱皇帝的筹划,必须让皇帝对整个于家失望。她冲皇后人选于宝映下手,早在帮助谢挚、王普贤母女时就开始准备了。
前世经历带给尉窈的利处,是她知王肃快死了,具体什么时候死的,她是依靠回忆前世城南的鱼市价格,以及渔民对生活的抱怨推算的。
王肃是南人,爱喝鲫鱼羹,他少堵得很时,朝廷对慕肃之风顺水推舟,这种风向影响了旧都平城居民的生活,鱼市里不仅鲫鱼好卖,别的鱼类生意也都好。
尉窈清楚记得前世嫁来洛阳时,城南的鱼市生意惨淡,靠水吃水的渔民生活非常艰辛难过。原因便是王肃死了,排挤南人的鲜卑权贵更加歧视降魏的南人,常以“逐臭之夫”来嗤笑南人的饮食习惯,继而商贾不售鱼,渔民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
皇帝和权贵不一样,朝廷推行汉化,想继续礼制改革,需要善待琅琊王氏,因此王肃的女儿,肯定要入宫选为嫔妃。
尉窈和王普贤结为挚友,又迎谢挚为文雅精舍的女夫子,等于给母女雪中送炭。相互帮扶的情谊才能长久,作为回报,王普贤利用食谱引于宝映入棋局,如此,尉窈和谢挚母女从此荣辱共担,情谊比从前更加牢固。
至于皇帝夜里常做噩梦,自然是赵芷对皇帝观察得来的结果。皇帝焦心劳思,将来的皇后人选却卧息安稳,皇帝怎可能不失望!
除了算计于宝映,尉窈提前琢磨的另个人,便是于宝映的大伯母,也就是于烈的继室穆氏。
尉窈不仅在一场场京城贵女的宴饮里搜集穆氏的传闻,也让契胡族的勇士在于府周围伪装货郎,从于家仆役的牢骚里捕捉有用线索。
人心难算,有时也好算。
于烈病重,穆氏害怕原配的儿子于忠不孝她这个继母,想尽办法拿捏,是人之常情。于忠不忍父亲病重的时候,为琐碎家事烦心,凡事顺着继母,也是人之常情。
皇宫,门下省。
尉窈写完对王肃丧葬赏赠的奏请,待墨干,置于盒中,呈向东极堂。
对面,任城王元澄和广陵王元羽并肩过来。
尉窈微垂首,揖礼。
元澄浅浅一笑。
元羽:“几天不见,尉……哎?”他招呼没打完,被元澄扯着走。
“不就几瓮酒么,瞧你急的。”
元羽上了任城王的马车,还在回想刚才尉窈的样子,打趣道:“听说昨晚门下省的官吏都一宿没睡,果然,你瞧见元晖、甄琛、尉窈的眼了吧?全跟兔子成精似的!”
到达永康里,二王在广陵王府院门前下车,边往里走,元羽才想起来,问:“不对啊,族叔,你知道元继在宅院里埋藏着好酒不稀奇,可你怎么知道具体埋在哪的?”
任城王:“一会儿挖出来,你就知道了。”
“多不多?”
“十瓮。”
元羽刚要吩咐仆役去拿铲具,任城王阻止:“此事不好宣扬,容易被不懂事的下人讹传为宝物。你只叫信任的一府吏,和我这个护卫出力挖,别让旁人靠近。”
元羽闻言,从牙缝里吸气:“族叔,你可别算计我。”
任城王“哈哈”两声笑,重复刚才的话:“一会儿挖出来,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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