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道:“大师不愧是大师,晚生佩服。”
顿了顿,他神色微微一肃,继续说道:“实际上,如果只是被那个无比巨大的漩涡吞没,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我更担心的是,我的所做作为,非但没有瓦解那个无比巨大的漩涡,反而加剧了那个漩涡吞噬的力度,而最为可怕的是,我所在意的一切都被那个巨大的漩涡给吞噬了,可是我自己却安然的存活了下来。”
智空大师道:“施主有此心便足以见诚,诚心招招,以心做心,便当问心无愧,贫僧还是那句话,不该施主承受之重,不要去承受。”
“还有,施主既然已经决心去做,便该大胆放手,不必拘泥于世俗的一切,更不要被心生的恐惧缠绊。”
顾长安道:“无惭无愧的是佛,晚生终究是一介凡夫俗子,不过多了些才识和见识而已,并无证量可言,我也知道,我不该承受那些本不该承受之重,可是真到了那一步,可就身不由己了。”
智空大师点点头,道:“那施主就更加应该坚定一点了。”
顾长安双手合十,给对面的智空大师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师。”
“施主太客气了。”
智空大师还了一礼,端起身前的盖碗茶杯抿了一口,随后缓缓放下,道:“施主身上乃三气居中啊!”
顾长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见此,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左艮良疑惑不解,问道:“哪三气?”
智空大师答道:“三分才气,三分贵气,三分杀气。”
左艮良闻言一颤,他与顾长安虽然不熟,但好歹相处过一阵,至少比眼前这位久居高山的老和尚更加了解顾长安。
三分才气,他完全认可,三分杀气,他也勉强接受,可是顾长安明明只是一位身份不明的普通人而已,哪里来的三分贵气?
不过即便不解,他还是惊叹眼前这位老和尚的观察力,问道:“十分之气,还有一分呢?”
智空大师先是微微一笑,随后又神色骤然一肃,道:“还有一分霸气隐于心中尚未流露,而一旦流露便不止一分。”
“霸气!”
左艮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愣了片刻,下意识地扭头朝着身边的顾长安看了一眼。
......
顾长安和左艮良出了清心殿,穿过一道拱门来到一清寺的后院。
后院也是依山而建,院中几棵合抱粗的古杏树掩隐着几间禅房,飘了一地落叶,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钟声,更加衬托出这座千年古寺的清净幽谧。
两人踏着石阶往上走,后院的尽头是一个大石台,周围竖着一圈石柱做围栏,围栏之间有铁链相连,已经锈迹斑斑。
站在大石台上放眼望去,初升的太阳像是一颗熟透了的金红色果子挂在山尖上,强劲的山风带着一股浓浓的寒意迎面吹来。
左艮良微眯着双眼,望着东方的天际边,问道:“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顾长安沉吟了片刻,答道:“旋涡的中心在京城,接下来自然是前往京城,再说,我一直偏居一隅,没什么见识,去往京城正好也能长长见识。”
左艮良皱了皱眉,神色微肃道:“那个地方虽好,却也是一个龙潭虎穴,一不小心可能就遇上一只下山虎或者一条混江龙,很容易就会搭上性命,先生大才,何必急着去那种地方冒险。”
顾长安道:“我还年轻,再等几年也没什么问题,可是天下的众生等不了,每一天,甚至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于饥饿,眼下的天下众生,一个个就像嗷嗷待哺的婴儿。”
左艮良沉默了。
他神色凝重,本就皱着的眉头逐渐拧成一团。
他与绝大多数的边军将领不一样,身后并没有显赫的家族,他的成就除了一个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之外,完全是靠自己拼杀出来的,正因如此,他比任何一位边军将领,甚至比绝大多数边军士兵都更加了解底层的苦难。
他也曾亲眼见过那些在饥饿中拼命挣扎的底层百姓,为了一口吃的,他们跟猪狗一样,毫无尊严,甚至即便如此,他们仍然难逃被饿死的命运。
只是见得多了,他便逐渐麻木了。
再加上,他身在边陲重镇,常年面对死亡,即便再炙热的心也会逐渐冷漠。
然而顾长安的话却仿佛突然在他胸中塞进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令得他那颗原本冷漠的心瞬间又炙热了起来。
“不过你说的对。”
沉吟了数息时间,顾长安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京城那个地方确实是一个龙潭虎穴,危机四伏,我这样的人,若是身边连一个像样的帮手都没有,确实寸步难行。”
左艮良身为一名卫所千户,而且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并非一点脑子都没有,他自然能够听得出顾长安的弦外之音。
他看了顾长安一眼,认真说道:“先生心系天下苍生,又有旷世之才,若能跟随先生左右,略尽绵薄之力,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只是...”
说到这里,他的眉头不自觉地深深皱了起来,“只是我身为一名大同边军的将领,想要脱离那个边陲重地却没那么容易。”
顾长安等的就是左艮良这番话。
包括今日上山问道,他没有让武二举跟随,而是特意带着左艮良一起,也是心中早已计划好的一部分。
“你真的愿意放弃边军千户之职跟在我这个籍籍无名之人的身边?”他看了左艮良一眼,强压着内心中的激动情绪,试探性地问道。
左艮良看向顾长安,自嘲般地笑了笑,答道:“不瞒先生,我拼命地想要往上爬,并非痴迷于官职带来的权利和欲望,而是站得更高一些,可以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
“然而这些年来,我才发现,自己已经逐渐迷失了。”
“见惯了无数的杀戮,见惯了种种尔虞我诈、各种肮脏的交易,我这颗原本炙热的心已然变得越来越冷漠了。”
“然而纵然如此,我身上流淌的血永远都是热乎的,更何况,就连我这条命都是先生帮忙捡回来的,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好。”
顾长安点点头,道:“只要你愿意就没有问题,至于边军那边,我会想办法去说服。”
左艮良拱手一礼,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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