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鉴望着朱高煦那饿虎般的面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厌恶。这种人为自己的利益横行霸道甚至不惜发动战争,简直比强盗还可恨。念及至此,他额头上的青筋不禁微微隆起,拳头也攥得更紧了。
然而朱高煦并未意识到沈鉴的变化,继续侃侃而谈:“沈先生,你评评理,这种奸臣留在朝廷里,天下能安宁吗?”
沈鉴道:“可我怎么听说杨荣、杨士奇老成谋国,夏元吉廉洁奉公。这三人在民间口碑极好,莫非老百姓都错了不成?”
朱高煦用鼻子哼了一声道:“越是奸臣越会沽名钓誉。再者说平头老百姓懂个屁,不过人云亦云罢了!”
沈鉴强忍一口气道:“好,就算他们是奸臣,也当交付有司问罪,大王怎能身为朝廷一员,怎能悍然起兵,如此典章制度何存?”
“那是因为奸臣把持朝政,本王不得不如此!”
“哦,是吗?”沈鉴抬起眼,瞳孔中燃着熊熊火焰“但有人说大王起兵不是为了清君侧,是为了自己做皇帝!”
世上有些事是不能点破的,一旦点破便要流血。
朱高煦阴沉脸站起身道:“这话谁说的?”
沈鉴淡然道:“英国公张辅。”
朱高煦一听抬脚踢翻桌子,大骂道:“混账!”
原来不久前他为争取各方支持,派密使游说一众高官,其中就包括英国公张辅。
官员们为求自保,大多虚与委蛇,采取了骑墙观望的态度。可不料这个张英居然转头把机密告诉了别人,实在让他始料未及。
朱高煦当即朝外面大喝:“来人!一个时辰之内把张英老儿的人头给我送来!”
沈鉴却不慌不忙道:“王爷不必费心。草民未进乐安州时便已安排张大人出城,恐怕现在他已经抵达顺天府了。”
朱高煦睚眦欲裂,恨不得当场撕掉沈鉴。可他顾及身份,最终按下火气道:“先生非铁了心和本王作对不成?别忘了此处是我的地盘。只要我一声令下,阁下便化会为齑粉。”
沈鉴一笑:“有道是求仁得仁,在下若能为阻止战争而死,那便死得其所。”
朱高煦也笑了,不过笑得阴沉:“好。咱们先耍耍。”说罢一击掌,屏风后车轮声响,转出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沈鉴不禁一愣,失声道:“傅文斌?”
那老者轻摇羽扇:“时隔多年,阁下居然还记得我,真让老朽感动。”
沈鉴望了一眼轮椅:“你的腿怎么了?”
傅文斌脸上忽然流露出憎恨的神情:“这还要多谢阁下和唐五妹呀!”
沈鉴只记得当年傅文斌被一众骑士追出塔外,后来发生了什么全不知情。但从满怀怨恨的眼神中看出,他显然是把这笔账记到自己头上。
此人诡计多端,沈鉴的计划又多蒙上了一层阴影。
然而事到如今,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沈鉴并不理会傅文斌,而是直接对朱高煦道:“王爷,草民想打个赌。”
“有趣,赌什么?”
沈鉴不答,忽然俯身拾起地上的雁翎刀。
众武将刷的拔出兵刃,顿时满室寒光。在一片杀气中只有三人稳如泰山——沈鉴、傅文斌和朱高煦身旁那名大个子侍卫。
汉王冲左右摆手道:“别急,先看看他做什么。”
沈鉴缓缓拔出白刃,却以刀作笔在地上画将起来。
只见笔划过处分明是一座座城池。
德州、真定、保定、顺天府……城池周围种种线条又分别代表了驻军、工事、地形。不一会儿,画图逐渐清晰起来,竟是整个北直隶的官军驻防图。
满殿文武尽皆失色。尤其是朱高煦,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
须知当时驻防图是一等一的军事机密,有了驻防图便是握住了敌人的底细和弱点,无论多少军队尽为囊中之物。
当年朱棣造反成功,便多亏了一封记载着南京布防情况的书信。朱高煦若有此图,离皇位便不远矣。
所以他没法儿不动心。
汉王略一思忖,朝帐下一位文官使了个眼色,那文官聚精会神的盯着草图半晌,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此人乃是王府中掌管图志的主簿,对山川地理了如指掌。确定沈鉴所绘准确无误后,即便点头示意。
至于兵力部署等信息,朱高煦是此方面的行家,一眼便知真伪。
他不禁心中狂喜,立即瞪大眼睛,生怕漏掉任何一条线。
然而刀忽然停了。
朱高煦一愣,大声喝问道:“喂,怎么不画了?”
沈鉴收刀还鞘,笑道:“大王,草民只想打个赌而已。”
朱高煦才想起来这茬,顿觉有些失态,赶忙回到位子上坐好,说道:“沈先生不妨说说怎么赌。”
沈鉴一抱拳:“很简单,在下想知道大王能不能在七日内撬开我的嘴。”
朱高煦一愣:“此话怎讲?”
沈鉴面色如湖水般平静,不见一丝波澜。“沈某的意思是七日内大王尽可以用酷刑折磨我,我若叫一声苦,便把整个北直隶驻防图拱手相献。”
“什么?”朱高煦刚坐稳,又呼一声站起来。“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沈鉴说罢褪去上衣,露出铁铸般的肩膀与后背。“请大王就在此用刑,众位将军都是见证。”
朱高煦鼻孔张开,像只闻到血腥味儿的老虎。
他知道,所谓“酷刑”就是没人能够承受的刑罚。那种疼痛和折磨会在片刻摧毁人的意志,说出任何深藏于心中的秘密。这无关乎人品,而是一种生理上的反应。
这个赌局朱高煦胜券在握。
他森然笑道:“好,这可是你说的。”
然而这时,忽听一个人大笑数声,笑声未绝又鼓起掌来。朱高煦回头一看,竟是傅文斌,不禁问道:“军师何故发笑?”
傅文斌道:“我笑沈先生智计绝伦,竟想出这么个办法来阻止战争?”
此言一出,朱高煦顿时脸色大变,问道:“莫非他用假图糊弄本王?”
傅文斌拾起放在膝上的羽扇:“非也非也。沈鉴其人爱用阳谋,但凡肯拿到桌面上,一定都是真东西。”
朱高煦不解道:“那究竟哪里不对?”
傅文斌忽然眼神一凛:“问题是他在‘小真’中隐藏了‘大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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