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杨睿离开,王姮和楼彧便离开了码头。
仆从们将他们的马牵了过来。
楼彧的马,是一匹上好的大宛马,棕红的皮毛,油光水滑,马蹄踏踏,一身桀骜。
王姮的马亦是大宛马,楼彧送给她的礼物。
通体雪白的母马,比楼彧的红马温驯许多。
王姮个子不算太高,身体还胖,常年慢跑,还算灵活,却也无法轻易的踩镫上马。
还是某个护卫,来到马前,单膝跪地,伸出一只胳膊。
王姮扶着那护卫的胳膊,踩着他的膝盖,慢慢的爬了上去。
楼彧见王姮安然坐在马背上,这才牵过自己的马,一个飞身,便利索的上了马。
“……”楼彧还是不说话。
王姮点点头,“阿兄,走吧!”
王姮的话音方落,两家的护卫、仆从们便纷纷上马。
两人拉紧缰绳,双脚轻轻一磕马镫,胯下的马儿便冲了出去。
两道身影冲了出去,护卫、仆从们则紧紧跟上。
哒哒哒!
阵阵马蹄,在官道上激起了一层黄土。
马队远去,黄土落下,不远处的河面上,行来了一艘艘的大船。
“……这是沂州?竟仿佛变了模样!”
一艘大船停靠在码头,船夫架好船板,与栈桥相连。
几个穿着略显破旧的女眷,相互搀扶着,走在颤巍巍的船板上。
等走到栈桥,脚下平稳了许多。
不再是那种虚浮在水面上的飘飘忽忽,而是脚踏实地的稳重与心安。
到了这个时候,女眷们也就能够放眼打量四周。
栈桥是新修的,两三丈宽,能够容纳两辆马车并行而过。
结实的木板,从河面延伸到堤岸。
堤岸上,码头亦是新建的。
有门栏,有堆场,有负责检查、管理的官差,还有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船工、苦力。
码头上进进出出的船只很多,有的是载客的客船,有的则是堆满货物的货船。
人来货往,很是热闹。
沿着河岸,还有一排排的店铺。
有的是仓库,有的是食肆、酒肆、杂货铺。
还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或是提着篮子的老妇,他们是附近的百姓,靠水吃水的做些针头线脑、卖花卖水的小生意。
卖货的时候,货郎、老妇等也会叫卖,与码头上官差的呼喝、船工的叫喊等等交织在一起。
……好一副盛世太平的人间烟火景象。
陆伽蓝望着这场景,本就有些“恍如隔世”的她,愈发觉得陌生。
曾经在沂河上,坐着豪华的画舫,众星捧月的被小郎君、小女郎们吹捧、讨好的那个夜晚,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
其实,也不过只有四年光阴。
而这四年,却仿佛是她的一辈子。
陆伽蓝握紧了拳头,掌心不再是光滑的、柔嫩的,而是有了一层茧子。
手背,胳膊,以及许多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伤疤。
只有她自己知道,过去的四年里,她都经历了什么。
流放岭南,官府的判罚只有轻飘飘的四个字。
对于亲历者来说,却是宛若十八层的炼狱。
只从沂州到岭南,四千里的路程,他们就走了近半年。
刚刚出发的时候,北境甚至还没有拿下整个岭南。
北境还在跟南境相互胶着,一点点的侵吞。
唯有陆家被流放的邕州,暂时有北境的人马。
要陆伽蓝来说,判处陆家流放邕州的人,绝对是跟陆家有仇——
刚刚占据的地方,刺史等地方官估计都是带兵的将军兼任,整个衙门都还没有进入正常秩序,就先把陆家流放了过去。
或许,在那些人想来,陆家的老弱妇孺,根本就撑不过四千里的流放之路。
所谓流放邕州,也只是随口一说。
“……想不到吧,我们活着到了邕州!”
陆伽蓝回想到这些,就忍不住的咬紧了牙关。
他们确实活着到了流放地,但死伤惨重。
离开沂州的时候,陆家七八十口人,而抵达邕州的时候,只剩下了不足二十人。
大母,走了还不到二百里,就一场风寒走了。
母亲卖了几个姬妾,苦苦哀求官差,给弄了辆代步的驴车。
陆伽蓝等几个孩子,才没有被累死。
还有婶母、堂房的姐妹……一路上,为了一口饭,一碗药,再也没有了所谓世家的矜贵与傲骨。
当然,受苦受难的不只是女人,还有那些郎君、小郎君们。
他们也是死的死、伤的伤、病的病。
有的甚至受不了这种痛苦、折辱,而选择自戕。
从夏天熬到冬天,陆家人必须庆幸,他们流放的是岭南,没有寒冬的凌冽。
即便到了冬日,他们也不会因为衣衫单薄而活活冻死。
但,抵达流放地,并不意味着苦难的结束,而是新一轮苦难的开启。
他们是流人,不是自由的庶民。
男人们要去折冲府、官府等充当苦役。
若是有战事,他们就是最好的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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