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说来话多,暂且不详叙,反正沈淮想起来就犯恶心。
总之他就是那个救了赵庆的“过路少年”。
他出京游历本是为避嘈杂,所以一路隐姓埋名,当时路过永安,因故施以援手,他单枪匹马夜探营寨,不但把主将赵庆给救了出来,也迫使土司阵前臣服。
这般力挽狂澜,说起来其实另有内情和几分侥幸,所以沈淮并不想居功,当即就准备离开。
可赵庆却拉着他不让走,表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要留沈淮喝庆功酒,并要给他上书请功。
沈淮自然是拒绝了,只喝了赵庆敬的三杯酒。
就是这酒喝出了问题。
三杯下肚,数道锋芒便自林中乘虚而来,沈淮却突然觉得手脚酥软,虽竭力躲避,仍旧被一柄飞刀给划伤了。
赵庆惊怒交加,道是土司阳奉阴违、暗下杀手,当即便要去拿人。
沈淮心高,虽然怀疑是赵庆贪功,却因种种缘故,正处在最厌是非的关头,情愿息事宁人,便说土司叛乱初定,无谓再起波澜,将伤口简单处理后就带着徐远高峻走了。
行至武昌,沈淮便觉得乏力,且伤口久治不愈,十分异常。
武昌毒医刘三点名闻天下,亦毒亦医,正邪随意,恰好赵庆就是从武昌起往广西的,于是沈淮便就地寻刘三点,接着便一路打听着踪迹来到淮安府。
现在看来,赵庆岂止是暗算,还下毒,岂止是下毒,还唯恐他不死啊。
是哪里出了漏子,让赵庆怀疑了他的身份,才紧追不舍?
沈淮一时把不准答案,便索性想顺藤摸瓜:行吧,他倒是要看看:赵庆和这淮安地界的地头蛇想把自己当成软柿子捏,到底捏不捏得动!
而眼下最重要的,自然是看谁能先找到毒医刘三点。
他回到周宅,两口喝下新熬好的药,吩咐高峻去查那个理刑主事刘云。
“正愁着没地儿找刘三点,就有地头蛇上赶着来帮忙了,挺好!你去盯人,每日把药都熬好了就行,不用一直在这儿待着了。”
他用清水漱了口,放下擦嘴的帕子,又道:“等苏芽再来周宅时,你把她叫过来。”
话题转变过快,高峻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问:“找苏芽?公子你要听说书吗?”
听书?
那倒也不是。
沈淮只是看见了苏芽不为人知的秘密,猜到这姑娘可能掌握了不少地方官场的隐秘罢了。
君子善假于物,眼下着急求医,还要谨慎防破坏,沈淮却人手不足,既然有苏芽这等便利之人,不用岂非君子?
不过,沈淮想用苏芽,苏芽却没给机会。
她这两天压根儿就没到周宅去。
自那晚察觉被跟踪后,苏芽便决定要消停些时日,何况一年忙到头,就指着年节这几天好好快活一下,于是苏芽帮周宅做完了除尘,结算了月薪之后,就放下了所有事情,专心陪亲娘。
大年三十的大清早,她就拉着颜氏往年集上跑。
母女两个把这一年里最热闹的集市从头逛到尾,虽然没钱买贵重东西,可这年节的喜庆却是喂了个饱。
苏芽从小贩举着的头花垛子上挑了两朵振翅欲飞的蝴蝶,一只紫的,一只粉的,先把紫蝴蝶戴在颜氏头上,再把另一朵粉蝴蝶的插在自己发髻边,薄绢做的蝶翼在发丝堆里微微颤抖,生动至极。
苏芽十分满意自己的眼光,笑眯眯地把银钱付给小贩后,便拉着颜氏要从她的瞳孔中照照自己有多好看。
颜氏轻声嘟囔着,说没有大人戴这个的,却被苏芽逗得忍不住笑,也忍不住从苏芽的瞳仁中端详自己的模样,那一点点拘谨便慢慢地变成喜悦,从眉梢眼角散开来。
除夕夜,苏芽把颜氏裹得暖暖的,扶着梯子爬上了屋顶。
小院的房子都不高,无法俯视万家灯火,一片天幕却尽在眼帘,毫无遮挡。
苏芽常在夜里飞檐走壁,早就习惯了这份开阔,今夜她想要与母亲分享。
前世,她从未想过会那么仓促地与母亲死别,苏父早逝,颜氏单纯,娘儿俩以为人浣衣、售卖织绣谋生,日子十分清贫且简单。
那时她早已想过一辈子应该怎么过——
嫁一个忠厚的夫婿,为他生儿育女,孝顺他的双亲,也与他一起供养自己的母亲。等颜氏白发苍苍了,她还会比母亲更加爱惜那稀疏的白发,会用灵巧的手小心地帮颜氏把白发挽成十分精神好看的模样;上了年纪的人牙口大概也不好了,她要耐心地熬起香浓的米粥,还要在粥上撒满入口即化的香酥肉松。
带着母亲嫁人当然很难,遇到一个忠厚的男人更难,前世的苏芽却固执地绝不退让底线,遇不到合适的人,母女相依为命也是很好的,所以哪怕拖到了十八岁,苏芽依旧对未来充满希望。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一束亮光炸响在夜空,打断了苏芽的思绪。
子夜了,旧年与新年在此时交接,淮安城中爆竹齐鸣,烟花绽放,夜空一片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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