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萧远航商量一阵之后，由他去安排门中各位长老和弟子，陈小山自行飞回住处。刚刚落下来，就看到莺歌姑娘正在阁楼外发呆，手里也没拿食盒和水瓶，想必是不知道他要回来。
“莺歌姑娘。”陈小山在她身后三丈处落下身形，先出声喊道。
莺歌回头见到一高大男子，浓眉大眼，两腮和下巴上都是青青的胡茬，更显得英气勃勃，当下愣了一瞬，随后喜道：“公子回来了？”
“进来坐。”陈小山打开禁制，先走了进去。
莺歌脸上开始有犹豫之色，道了句谢后才跟进来。
“你不是能进来吗？怎么站在外面看？你先随便坐。”陈小山顺口说了句，之后就去水池洗漱了。
那天他从长风阁出来后只匆匆修了修发须，衣袍都没换就去和长老们聊了下店里的生意，随后又找弟子们单独聊了些日常，最后赶上二师伯过来。
事情繁杂，光是核对账册就花去了两天时间，不过也正是这番忙碌，才让陈小山发现了问题：楠鸿小店里并不如看上去的那般和睦。
比如孙长老写的书卖得不好，而炼丹阁岳长老研制出益阳丹，拿的却是一样的工钱，因此岳长老言语之间不免流露出不满；再比如外门弟子里有两个会卖货的，远远强过马叶两名内门弟子，工钱却差了不少；而叶景天抱怨工钱拿得少，随便花花就没了，诸如此类。
陈小山之前把心思都用在长风阁守擂上，自然没有余力去关注这些，眼下新店铺组建在即，他决定先把这些事压一压，以后再说。
话说陈小山换了件深蓝色的袍子，出来的时候见到莺歌正拿了个布帕，在东屋跪坐着擦案几。
莺歌头上梳了个垂髻，簪了朵粉色的花钗，上身是浅黄色的纱襦，下摆折进了百花长裙内，腰间的衣带上挂着压裙角的佩饰，偶尔发出几声叮当。
陈小山咳了一声走进屋内，直接盘坐在了蒲团上。
莺歌要起身施礼，陈小山摇手制止：“你坐。”
莺歌嗯了一声，坐下来后低着头，也不说话。
陈小山忽然觉得有些别扭，本来他和莺歌相处得十分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个局面。他不喜欢这种情形，于是沉吟一会，问道：“莺歌姑娘，你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公子好久不曾回来，我想过来打扫一番......”
陈小山打断道：“你想好了吗？”
“好吧，我是不知不觉的走来了这里。”莺歌脸色发红，抬起头来直视陈小山，声音不大，但是坚决：“我其实早就想好了，以后不管公子去哪里我都跟着，做个伺候起居的丫鬟。”
她原本脸如满月，几个月没见消瘦不少，略显憔悴，但是一双如水杏的眼睛仍旧明亮。
陈小山想了想说道：“这样，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莺歌点了点头，主动从案几下拿出火炉，又从几上的茶盘里拿出茶具，开始煮水烧茶。
陈小山的声音缓慢而清晰：“从前有一大户人家，家主有一妻三妾，正妻跋扈，妾室受尽欺凌，而家主知道一切却毫不理会。其中有一妾室，从来都活得小心翼翼，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月钱少了也不敢提出一丝异议，每天恪守着各种繁琐的礼节，生怕自己一个不对被赶出家门。”
莺歌打开茶壶，小心的加了两勺茶叶，用木勺在里面搅动了几下，盖好盖子坐到了火炉上。她看着青铜小风炉内通红的火苗，又听陈小山说：
“后来妾室有了孩子，她以为日子有了希望，会变得有趣不再沉闷，哪知道从此活得越发的提心吊胆。她无时不刻都在怕，怕正妻担心自己的孩子分家产而无故找茬，怕家主把孩子交给别人抚养，怕孩子因为自己的不受宠而受委屈。”
茶壶里的水不一会儿便烧滚了，发出了咕嘟嘟的声音。水汽氤氲中，莺歌将茶杯过了一次水，把水倒进了茶盘内，然后给陈小山斟了杯茶水。
陈小山看着杯子里转动的浮沫，沉默了片刻才说：“那孩子自小生长在这种环境中，娘亲天天以泪洗面，说些老掉牙的故事。也许只有在那些故事里，她才是快乐的吧，可是她明明一点都不快乐。”
“公子，喝茶。”莺歌小声说道。
陈小山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叹了口气，道：“我有时十分替那个孩子的娘亲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让她赔上自己的一生？值得让她活没了自己？”
随着年纪渐长，又加上修为小有所成，他的心思也越发清明，逐渐意识到陈玄熠和娘亲之间的事不能用简单的对错去论。
陈玄熠位高权重，娶妻纳妾本是寻常，他娶宰相之女为妻多半有利益上的考量，和自己娘亲相遇也许因为一时烦闷，但最后确实是明媒正娶，不算不负责任。真要说起来，他现在也是一心一意，只不过对象不是自己娘亲。
何况事情走到最后那般地步，娘亲自己就一点责任没有吗？越想拥有，甚至不惜以失去自我为代价，到底还是会失去。一个人一旦没了自我，就会坠入泥潭，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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