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城士绅百姓从州衙,送到城门口。
从城门口,又送出去十里到长江渡口。
目送老知州上船,船只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士绅百姓,才扶老携幼回城。
然后发现,城门不关了。
大家惊讶一下,就撇开不去想了。
嗯,不关才对,这才是和州。
和气的和,日子恢复太平了。
……
渡船上,老知州回到船舱,看着眼前五彩斑斓“万民伞”,心『潮』激『荡』。
与那种整齐规整,都是绸带做的漂亮的“万民伞”不同。
这个万民伞上边密密麻麻、重叠无数层的带子,五花八门。
有簇新绸缎,有更精致的缂丝,更多的是布条,一指粗细、两尺多长,甚至还有些布条已经褪『色』,是两、三段短布条接起来的,夹杂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反而十分和谐。
几位耆老说了,这是和州士绅子弟,连夜走访城中各家各户,说了老知州要归乡,大家准备万民伞之事,无一户拒绝,都是出了布带。
老知州『摸』着这布带接头,跟旁边长子唏嘘道:“为父游宦三十年,行迹四州,做了三地父母官,今日才见真正的万民伞是这等模样。”
那长子引以为傲道:“和州父老至诚,不枉父亲呕心沥血经营十年……此伞足可传家!”
老知州却是摇摇头,拖着万民伞出去,走到船头,轻轻一推。
伞骨重,上面绸带布带吸水后更重,打了几个璇儿,就缓缓沉入江中。
“父亲!”
长子惊诧。
老知州不言,眺望和州方向。
和州不负他,他却负了和州。
明明可以留下与滁州军周旋,更好的庇护百姓,却选择保全己身。
“祖父,父亲,你们快来看,这里是什么?”
长孙的声音带了惊诧从货舱里传出来。
船板上父子两人听到动静,都带了疑『惑』过去。
“多了两个匣子!”
长子负责收拾的行李,并不算惊讶:“许是霍帅送的仪程!”
之前士绅百姓太多,霍五等人送到城门外就回去,并没有送仪程。
这两个匣子,大的一尺见方,小的只有巴掌大。
那孙儿四下里看看,再没有外人,才小心翼翼抽开大匣子,给父、祖看。
金光灿烂,都是一枚枚金饼,满满一匣子。
老知州愣住。
那长子很紧张了,看着老父亲不放心。
几十年没回老家,回去要置产置地,以后儿孙也要读书生活,处处都要银子。
这阖家上下十几口人,正是缺钱的时候。
父亲不会耿介到将这个也沉江了吧?
方才那万民伞,长子没反应过来,这回却无论如何要拦着。
就是那长孙,看着祖父也带了忐忑。
老知州为官清廉,家资实在不富裕。
全部家产算下来,都没有这一匣金多。
霍五正是听闻此处,才叫人预备了这个。
老知州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拿起那小匣子打开,里面是一面略简陋的铸铁牌,正面是“滁州霍”三个字,反面是“1”。
不管是正面还是反面,都是新的刻痕。
“这是什么符号?”
儿孙凑过来,都带了疑『惑』。
“这是大食文,唐杜环在《行经记–大食国》中有记载,是大食国记账所用数字,是‘一’!”老知州『摸』索着铁牌说道。
“这……是霍元帅给的信物?”
长子带了小心道。
老知州看了儿子,见他眼睛黏在铁牌上,心中叹口气,合了匣子,递过去:“收好吧!”
“哎!”
长子生怕老爹反悔,连忙收好。
如今世道已『乱』,谁晓得以后会如何。
泉州再远,也是大宁境内。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多一条后路总是好的。
……
和州知州衙门。
主薄连带各科书吏,都带了小心。
百姓无知,不知和州如今处境凶险;他们这些人却是明白。
和州不再是朝廷的和州,那他们这些人继续在州府当值就是“从逆”。
要是滁州军长长久久站下去还罢,否则等到和州被朝廷“收复”,清算起来,他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关键是就算他们想要“从逆”,也得看滁州军乐意不乐意。
没有了生死危机,剩下就是前程事业危机。
老知州走了。
他们这些人,会不会也被撵走?
不想半日功夫下来,压根就没人搭理他们。
昨天接手州务那位林老爷,也只打发人传话叫“如常”。
那就如常了?
三班衙役,簇拥到捕头面前。
这以后是什么章程?
衙门里那些小老爷们如常,那三班衙役是不是也如常?
那捕头眼圈泛红。
没有人晓得,数万人相送老知州时,还有一人悄悄离去。
罗千户走了。
一人一骑,一路往北去了。
这捕头知老友此去九死一生,却也只能奉上壮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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