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殉道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擅长权谋手段的人。
不过,他幼年时,纯血人类们尚能维持落日余晖般的种群数量。
互相间无可抑制的厌恶,虽已让尚且能动的人类尽数出走,但生根在旧帝联首都的一个个家族豪门,还能由那些老到走不动道也最顽固的老家伙们撑着最后一丝皮面。
夕殉道就是在这样的家族中长大。
平日虽然没有机会见到那些老家伙,可他们弥散到空气中的衰朽的气息,还是在勐烈激发着夕殉道的厌恶感,不留余力。
哪怕按道理,家里的空气是被无处不在的过滤器洗的干干净净也一样。厌恶的传播似乎根本不需要介质,只要相互贴近就会触发。
所以,夕殉道对素未谋面的父母根本不感兴趣。与人类相生相伴的厌恶摆在这里,自己诞生的过程和原因多半不会那么让人愉快。
童年对夕殉道来说有如噩梦一样。噩梦每每最深沉时,就是每天的餐食和晚宴了。
虽然各个大家族只剩了一张皮,但“皮”这个东西存在,就是为了彰显所谓的体面。
年幼的夕殉道会被和蔼的保姆机器人安排到一个硕大且空旷的餐厅,可这空旷却每每被餐厅正中的升降梯夺去光芒——
那些老家伙会连带他们山一样的维生装置,在用餐时间从升降梯中缓缓出现。
那股令夕殉道无比厌恶的衰败气息也在这一瞬间升至最勐烈。
但这还不算完,以令人厌恶的衰败最勐烈的那瞬间为界,更雪上加霜的是,偌大到连富丽堂皇的金光都填充不满的餐厅,会陡然降下让人窒息的投影。
“热热闹闹”的投影,有许多人会在投影中出现。投影形象是这个家族中一个个已经离家的成员,根据生物学的计算和拟合出的,当前时间点他们应有的长相。
虚假的热热闹闹,虚假的和睦,唯有厌恶真实且永恒。
彼时夕殉道年纪太小,会害怕那些老家伙门山一样的维生装置中所发出的威严声音。
他会在威严声音的“和蔼”要求下,忍着呕吐的冲动,朝这些虚拟投影一一问好和请安。叔叔伯伯,姐姐阿姨,还有各种让人脑袋都要炸开的亲戚辈分。
老家伙们的投影也会出现,彷若他们依然强健,顶着容光焕发的皱纹,在其他投影中来回穿梭,好像在用行动向夕殉道体现什么是大家族成员应有的风范。
也是在这种“鼓舞”下,夕殉道才能强撑着每天都好好吃饭,没将自己给可悲的饿死,虽然这种环境下的每口饭食都像是在吃奇怪的排泄物一样。
同时也让夕殉道不可避免的听到了一些亲戚们的攀谈,主题自然是大家族中的权谋和秘辛。
注意这些故事成了夕殉道转移注意力的一种绝妙方法。若不注意故事中出场的角色,光论情节,还是会让夕殉道感到精妙。
那些老家伙的投影也在亲戚中频频点头,偶尔也会甩出一些属于他们的故事。
日子本该就这样平缓过去,直到一个疑点忽然浮现。夕殉道年纪渐长,又发现随着一次次晚宴的进行,那些老家伙亲自讲的故事开始出现重复了。
还有一个疑问——
厌恶的产生不分对象,难道这些衰朽的老家伙的意志力真就惊人如斯,可以抵抗这种几乎没人受得了的强烈恶心吗?
年纪稍长的夕殉道也渐渐有了探索的勇气,终于又一次壮起胆子,爬到老家伙们山一样的维生装置上朝里面瞥了一眼。
那些老家伙早就因为衰老,丧失最后一丝理智了。
只像一块块烂肉一样躺在维生装置中,连规训自己的威严与和蔼都是早就录好的声音。
以及什么惊人的意志力?
夕殉道更悲哀的发现,哪怕这些老家伙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可每天的餐宴,他们乘着电梯被推来餐厅时。
他们的肉体还是会本能般开始痛苦,惊慌。
尤其是自己接近他们时,厌恶的浓度达到顶峰;老家伙们不知在帝联的历史中决断了多少人多少文明的命运与生死的嘴,只能徒劳的从其中吐出几个腥臭的口水泡泡。
然后被维生造物马上吸走。
事实冰冷如斯,夕殉道只记得那时的自己直接冲出了家门。外面的空气是那么清新,帝联首都的所有人看到自己的一瞬就会放下手上的活计,对自己谦恭低头。
夕殉道对他们的谦恭不感兴趣,只是莫名产生了一种执念。他冲到旧帝联的档桉馆,在其中官员手忙脚乱的帮助下,翻找亲戚的投影侃侃而谈的那些权谋故事的记录。
不见任何精妙,尽是自吹自擂的加工——这些权谋的真面目和小学生斗嘴差不多,谁讨厌谁,就联合另一个谁排挤他。
就像千年前所谓的商战故事,失势的高管拿着把健身长剑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不让任何人进入,还有叫上几个壮汉冲到对方的办公楼去抢公章。
就这样而已。
幻灭的夕殉道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又在机缘巧合下投身军旅,再也没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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